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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證明》 第2章 仇恨烙印

森村誠一作品

  此刻,棟居的眼前正浮現著一幅情景,一幅令他感到厭惡而不願回想起的情景。但是,那幅情景卻深深地印在他的記憶裏,始終不肯離去,只要他還活著,恐怕是無法甩掉了。

  也可以說,他是爲了終生追蹤在這一情景中出現的人物,才當了刑警的。對于心中出現的那種景象,他雖然不願想起,但卻也不能忘懷,可以說,正是因爲有了它,他才能活到了今天。

  棟居很不相信人類,取而代之的是憎恨。人這種動物,無論是誰,如果追究到底,都可以還原爲“醜惡”這個元素。無論戴著多麼高尚的道德家、德高望重的聖人的面具,誇誇其談什麼友情和自我犧牲,在其心中的某個角落裏都隱藏著明哲保身的如意算盤。

  使棟居陷入對人類如此不信任的東西,正是深深地印在他腦海裏的那些情景。

  他也作爲社會的一分子而生活著,因此不能顯露出這種不信任和憎惡。但是,潛藏在他內心深chu的對人類的不信任和憎惡,已經成爲不可化解的瘤疾,就像與某些人終生相伴的腫瘤一樣,雖然不是致命的,但卻會頑固地一直存在下去。

  甚至可以說。它是棟居精神的細胞物質、把它封閉起來不加暴露,是爲了能夠活下去的一種權宜之計。

  棟居沒有見過母qin的容貌。母qin並不是因病去世才離開他的。而是在他還不懂事的時候,找了個男人,抛棄了年幼的棟居和自己的丈夫,跟著那個男人跑了。

  從那以後,棟居便由父qin一手拉扯長大。父qin對于妻子跟著別的男人跑掉這件事,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抱怨的話。出身于教師家庭的父qin,自己也是個小學教員,在戰後那混亂的局面下,他爲了孩子們的教育事業而奉獻了自己。

  這樣一位父qin,對于那位事事都喜歡出風頭的母qin來說,也許會令她感到窒息吧?父qin由于高度近視而幸免被拉去當兵。但在當時軍guo主義盛行的社會裏,那種情況對于母qin來說,好象也成了一件令她覺得十分難堪的事情。

  後來聽別人說,她在“槍後會”的集會上結識了一些年輕軍官,並經常同他們一起四chu遊蕩。據說母qin逃離父qin身邊也是因爲她與那些軍官當中的一人打得十分火熱,結果跟著那人去了他上任的地方。

  父qin雖然沒有對棟居吐露過什麼抱怨的話,但他卻在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忍受著妻子與別人私奔後所留下的寂寞。棟居是他的精神寄托,他全靠棟居來安慰他那顆孤獨的心,那是個只有一位父qin和一個兒子的寂寞家庭。

  太平洋戰爭結束後,社會上的情況混亂不堪,母qin跟著那個軍人走了之後,情況究竟如何,他們不得而知。但是,社會上的混亂對于他們父子二人的家庭卻幾乎沒有造成什麼影響。不知道是由于父qin的呵護,還是因爲自己的遺忘,棟居對于那一段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了。也許是由于沒有母qin的寂寞感覆蓋了他幼小的心靈,使他沒有注意到社會的變遷。

  只有寂寞清晰地留在了他的記憶之中,與父qin圍在一起吃晚飯的寂寞、燈光的昏暗、房間的寒冷,至今仍刻骨銘心地留下了記憶。沒有母qin的寂寞掩蓋了食物的短缺,那寂寞感已經變成了他對母qin的怨恨,是她抛棄了父qin和自己。

  這個不知道母qin長相的孩子知道了母qin還活在天底下的某個地方,便對她的模樣産生了一種油然而生的懷念和憎惡。

  但是,父qin還活著的時候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他和父qin一起分擔著寂寞,父子二人相依爲命,避開了人世間嚴酷的風刀霜劍。那是他們父子二人與世隔絕的一片小天地。

  可是沒過多久,棟居卻失去了這位唯一的保護者。

  事情發生在棟居4歲那年的冬天。那一天,棟居在車站前面等待著父qin的歸來。在傍晚的固定時間去迎接下班回來的父qin,這是棟居每天必做的事情。

  父qin每天用芋頭和玉米爲棟居做好盒飯之後才離開家。從那個時候起直到傍晚,棟居就一個人守在家中。當時既沒有電視,也沒有連環畫冊,他待在昏暗的屋子裏,一心一意地盼望著父qin回家時刻的到來。

  雖然父qin說外邊有危險,不讓他出來迎接,但傍晚去車站迎接父qin,對于年幼的棟居來說,是唯一的樂趣了。一看到父qin的身影從檢票口出來,棟居就馬上像只小狗似地撲過去,吊在他的手上。父qin每次都必定會給他帶點小禮物回來,雖然父qin嘴上說不許來接,但棟居來接,父qin還是很高興的。

  禮物都是用芋頭做的包幹或者是用大豆做的面包。但是,那些東西對于棟居來說,已經是最好的食品了,那些禮物上面帶著父qin那雙大手的溫暖。

  從車站回家,一路上的談話是父子之間最幸福的時刻。父qin眯縫著眼睛,聽棟居口齒不清他講述著自己一個人在家時的各種各樣的冒險故事。

  像什麼把迷了路竄進家裏來的野貓趕出去的故事,什麼來了個乞丐往家中窺視時的恐怖經曆,還有到隔壁的小吉家去時人家拿出來的點心多麼香甜等等,這些不著邊際的故事層出不窮,父qin“是麼是麼”地搭著腔,十分憐愛地聽著他講。

  父qin如果沒有按時回來,棟居就會一直等下去,直到他回來爲止。年幼的孩子被寒風吹得縮起身子等在那裏,也沒有什麼人去理會他,當時流lang的大人和孩子到chu都是,一個年幼的孩子獨自遊來逛去也並沒有什麼稀奇。

  每個人都在竭盡全力地尋找自己的活路,誰也沒心思去管別人的閑事。

  那天,父qin比平時晚回來了大約30分鍾左右。那是2月底最寒冷的季節,在檢票口看到父qin身影的時候,棟居那小小的身ti已經快要凍僵了。

  “你怎麼又來了?說了多少遍叫你不要來的嘛!”

  父qin緊緊地抱住了棟居那已經凍僵的整個身ti。父qin的身ti也凍僵了。但是他心中的那片溫暖卻仿佛傳到了棟居的身上。

  “今天哪,我給你帶回來了特別棒的禮物喲!”

  父qin故弄玄虛地說。

  “是什麼呀。爸爸?”

  “打開這個看看吧。”

  父qin把一個紙袋子遞到了棟居的手中,那上面還殘留著一絲微溫。棟居朝紙袋內張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驚歎:哎呀!太棒了!

  “怎麼樣,棒吧?那包幹裏面可是包著真正的餡兒哪!”

  “真的?”棟居瞪圓了眼睛。

  “當然是真的。是我在黑市上買來的。爲了買它,我才回來得晚了些,好啦,趕快回家去一起吃掉它吧。”

  父qin牽住兒子冰涼的小手,給他暖著。

  “爸爸,謝謝你!”

  “這是給你老老實實在家裏待著的獎勵。從明天起。不許你再來接我了,說不定會碰上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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