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過十分,米蘭德准時來敲門了。他等了五秒鍾才在門縫裏露出那張瘦長的臉說:
“我想我要走了,可以嗎?”
其實沒有規定要這麼做,但他每天行禮如儀。不過他早上上班時,倒不會來這麼一套。
“當然啰。”貝克說,“再見。”頓一下,他又加一句:“今天辛苦了。”
馬丁·貝克留在辦公室裏,傾聽這繁忙的一天逐漸沈寂下來。先是電話鈴聲不再響起,接著打字機停了,然後是嘈雜的談話聲消失了,最後連走廊裏的腳步聲也不複可聞。
五點三十分他才打電話回家。
“要等你吃晚飯嗎?”
“不了,你們先吃。”
“你會很晚嗎?”
“不知道,有可能。”
“你已經好幾天沒看看你的孩子了。”
毫無疑問,他九個小時前才剛見過孩子們,而她也知道這一點。
“馬丁?”
“嗯”
“你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
“不,沒什麼,有很多事情要做。”
“就這樣嗎?”
“是啊!”
她馬上又回到老樣子,關懷的時刻已逝,她那些老掉牙的話又出籠了,而且沒有貝克嘴的份。他保持耐
地聽著,直到聽見她“喀”的一聲挂了電話。頓時他覺得如釋重負,仿佛她已離他數千裏之遙。他們之間最後一次真正的交談,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
他皺起眉頭歎口氣,望著桌上的文件。那些東西每一份都與羅絲安娜有關,至少有關她最後幾天的行蹤記錄,他很確定這一點,但那也不過是些廢話。
把這些東西再讀一遍似乎毫無意義,但他還是得這麼做,而且愈快愈好。
他伸手去拿煙,但煙盒已空,只好把它丟入字紙簍中,再從外套口袋裏另拿一包。過去幾周來他的吸煙量暴增兩倍,他也察覺了,是他的皮夾和他的喉嚨告訴他的。這回好像他的儲備糧也用完了,因爲他只從口袋中找到一件難以辨認的東西。
原來是張明信片,在莫塔拉的小店裏買的,是一張從伯倫夏特上空俯望運河閘門的照片。照片中的背景是湖及防波堤,前景有兩個人正打開閘讓一艘客輪通過。這明顯是一張舊照片,因爲那艘客輪已經不存在了,船名叫“阿司翠雅號”,早已被解
多年。
但是,這照片是夏天照的,使貝克忽然憶起野外新鮮的花草香。
馬丁·貝克打開抽屜拿出放大鏡。這東西像個大瓢子,手把上還裝了個電池,當他按下按鈕時,就會有個小燈泡照明目標物。這張照片很清晰,所以貝克能看到船長站在船橋上,以及幾個乘客倚靠在欄杆旁。前甲板上堆放著貨物,而這又證明了照片是很久以前拍的。
當柯柏用拳頭猛敲門板,並隨即走進來後,貝克才把目光稍稍移向左邊。
“哈啰,嚇到你了嗎?”
“是啊,嚇死了。”
貝克回答時,覺得心髒似乎少跳了一下。
“你還沒回過家嗎?”
“有啊,我正在三樓坐著啃塊呢!”
“對了,什麼時候發薪?”
“大概明天吧,我希望。”
柯柏整個人垮在椅子上。他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柯柏開口了:
“又是敗興而返?那家夥嘴很硬,你也拿他沒辦法?”
“不是他幹的。”
“你百分之百確定嗎?”
“沒有。”
“你的‘直覺’嗎?”
“沒錯!”
“對我而言那就夠了。仔細想想就可發覺,畢竟,誘拐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和殺死一個成熟的女人是完全不同的。”
“正是如此。”
“而且她絕不會找個小痞子上,至少卡夫卡寄來的證詞強調這一點。”
“是的。”馬丁·貝克颔首同意,“她沒那麼饑不擇食。”
“莫塔拉那家夥怎麼說?很失望吧?”
“艾柏格嗎?多少有一點吧!但他很固執,還是認定是那小子幹的。對了,米蘭德怎麼說?”
“沒說什麼。這小子我打受訓時就認識了,惟一能令他沮喪的事,就是香煙配給的問題。”
柯柏拿出一本黑封面的筆記本,一頁一頁仔細翻閱著。
“你不在時,我把每件相關事項又查了一遍,並且做出一份摘要。”
“所以?”
“比方說,我問了自己一個哈瑪明天會問我們的問題:我們對這案子了解多少了?”
“你怎麼回答呢?”
“等一等,還是你來回答好了。先問,我們有多了解羅絲安娜·麥格羅?”
“一點點,這還得謝謝卡夫卡。”
“沒錯,我甚至可以大膽地說,和她有關的每一件大事,我們都已知道。再問,我們對這件謀殺案本身了解多少?”
“除了人之外,背景已掌握。我們已概略知道謀殺如何發生及何時發生。”
“我們確知在哪兒發生的嗎?”
貝克用手指敲著桌面,敲了好一會兒之後說:
“知道,在‘黛安娜號’上的a7號艙房。”
“根據遺留血迹的血型判斷,很有可能,但是沒有人證。”
“是沒有,但是我們確定。”馬丁·貝克很快地回答。
“好吧,我們可以假設有人證。但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在七月四日晚上,天黑之後。一定是在八點結束的晚餐之後,想必是在九點到午夜之間吧!”
“怎麼說呢?是的,因爲我們有驗屍報告。我們還可以假設,是她自願寬解帶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爲受到生命威脅,不過這不像她的爲人。”
“是不像。”
“所以最後這個重要的問題是,對這個罪犯我們了解多少?”
二十秒鍾後,柯柏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嫌疑犯是個虐待狂兼變態。”
“嫌犯是個男人。”馬丁·貝克加了一句。
“是,應該是,而且很強壯。羅絲安娜·麥格羅顯然不是摔下船淹死的。”
“我們知道他是‘黛安娜號’上的一員。”
“嗯,如果我們先前的推論都正確的話。”
“而他如果不是乘客,就是船員。”
“我們真的能確定嗎?”
室內一片靜寂,只見貝克用指尖輕輕撥著頭發。最後他說:
“應該是。”
“一定是嗎?”
“確定!”
“好吧,就算是。但是,我們既不知道嫌犯的長相,也不知道他的籍;我們沒有指紋,或任何他與此案有關的線索;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否早就認識羅絲安娜·麥格羅,更別提他從哪兒上船,哪兒上岸,或是現在到哪兒找他了。”
現在柯柏一臉嚴肅。
“我們他的知道這麼少。馬丁,”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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