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魯迅坐在桌前,手裏的香煙燃著。一瓶烈酒已經喝完,第二瓶已經打開。稀稀拉拉然而又連續不斷的爆竹聲忽遠忽近。
昏暗的燈光照射著桌上的幾種餅餌。桌上放著幾本殘舊然而珍貴的古籍。另一邊,古碑拓片旁散放著幾枚古錢。
屋裏很冷,魯迅移動了一下身,拿起酒杯從容地一飲而盡,隨後又斟了一杯。這時,隱隱約約的牙疼又向他襲來。
除夕是中人家庭團圓的日子,但魯迅卻獨自守歲。
夫人朱安就在同一個院裏的另一間屋。
幾個月前,魯迅和二弟因家務爭吵後身一直不太好。
魯迅凝視著桌上的一堆書,一絲難以察覺的冷嘲從嘴角掠過,往事如一場惡夢。
1906年,遠在日本留學的魯迅在母的反複催促下,終于不很情願的啓程回
。母
想讓魯迅回家完婚,魯迅回答說,讓姑娘另嫁人爲好。但母
卻來電報說:母病速歸。
回家後的第二天,婚禮便要舉行。這一天是7月26日(光緒32年農曆丙午六月初六)。
族人中幫忙者在這一天如臨大敵,因爲他們早就知道,破落戶周家大公子是個桀骜不馴的家夥,也不走科舉正道,卻剪辮子,學洋文,穿洋服,對這樣的人,你不得不提防,小心他破壞祖宗禮儀。他們做好一切防範准備,然而一切都很平靜,這使族人們很有些失望。
從姑娘一下轎,一切都很正常,司儀讓魯迅幹甚麼,他就幹甚麼,就連魯迅的母也都覺得很異常。
魯迅裝了一條假辮子,從頭到腳一套新禮服,他站在那裏迎。轎子來了,從轎簾的下方先是伸出一只中等大小的腳,這只腳試探著踩向地面,然而,由于轎車高,這只腳一時沒有踩在地面上,卻把繡花鞋掉了。這時,一只真正的裹的很小的腳露出了真相。原來,這位姑娘聽說她的新郎喜歡大腳,因此穿了雙大鞋,裏面塞了很多棉花,以便使新郎喜歡。然而,現在卻敗露了。
一陣忙亂之後,鞋又重新穿上了。姑娘終于從轎子裏走了出來。她身材不高,人顯得瘦小,一套新裝穿在身上顯得有些不合身。在族人的簇擁下和司儀的叫喊聲中,頭蓋被揭去了。
魯迅靜靜地看了一眼新娘,在此之前魯迅從未見過這個姑娘。姑娘的面黃白,尖下颏,薄薄的嘴
使嘴顯得略大,寬寬的前額顯得微禿。
姑娘出身普通人家,娘家姓朱,也是紹興人,戚們都稱她爲「安姑」,大魯迅三歲。
在熱鬧的婚禮中,誰也不會想到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的一場漫長的婚姻災難開始了。
婚禮的當天晚上,魯迅徹夜未眠。朱安數次小心地說:“睡吧。”
魯迅一個字也沒有回答。
第二天晚上魯迅在母屋中看書,後半夜睡在母
屋中的一張
上。
第三天晚上魯迅仍在母屋中。
朱安在新房中獨自作著各種各樣的猜測,眼淚不停地流著,無名的痛苦使她不知所措。
魯迅的痛苦無疑是絕望的,這種痛苦影響了他今後的思想和生活,而朱安的痛苦絕不亞于魯迅。作爲一個女人,一個沒有文化的女人,在這婚姻中,她從一開始就
于最爲被動的地位。
第四天魯迅和二弟周作人及幾個朋友啓程東渡日本,這一走就是三年。
外邊的爆竹又驟然響起。魯迅又飲了杯酒之後,從懷裏摸出一枝香煙,點燃後慢慢吸了幾口。他拿出日記本打開,又在另外一張紙上計算一下最近的收入和開銷,他把買書的錢一筆一筆工工整整地記在日記上。
看著這些帳目的碎片,魯迅想到了朱安,“這是母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能好好地供養它,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1909年8月,魯迅從日本回,在杭州一所師範任教。翌年7月,回到紹興,任紹興浙江省立第五中學教務長,後任學監,後又任紹興師範學校校長。
這段時間,魯迅雖然人在紹興,但很少回家,他住在學校。星期日白天,他有時回去,但主要是爲了看望母,偶爾星期六晚上回家,也是通宵批改學生的作業或讀書、抄書、整理古籍。魯迅有意不與朱安接觸。
從日本回後的這兩年,魯迅的心情十分沈郁,他「囚發藍衫」、不修邊幅的形象,使他顯得蒼老,而他實際上只不過剛剛30歲。
這一時期他拼命抽煙喝酒,近於自暴自棄。他在給自己的終生摯友許壽棠的信中說:“仆(我)荒落殆盡。”又說:“又翻類書,荟集古逸書數種,此非求學,以代醇酒婦人者也。”說得很坦率,也很沈痛。
這一時期,魯迅整理了大量古典小說資料,編成後來的《古小說鈎沈》,然而,這書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守著自己的“家”編這樣的書,痛苦是雙重的,既有魯迅的,也有朱安的。
正當魯迅在極度痛苦中尋求出路時,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爆發了。翌年2月,已任民政府教育總長的蔡元培邀魯迅到教育部工作。4月,中華民
臨時政府被迫遷往北平。5月初,魯迅離開紹興前往北平,開始了在北平長達14年之久的生活,而這14年中的前7年多,魯迅獨居,渡過了31歲到38歲之間的歲月。朱安在紹興,伴隨著周老太太,度過了三十多歲到四十出頭這段生命。
魯迅到北京後,經濟狀況漸漸好了一些,開始在銀行存一點錢。他此時完全有能力把朱安從家鄉接來,但卻連想也沒去想這事。
魯迅孤寂地坐守青燈黃卷,沈湎於拓片殘書之中。生命迫近第四十個年頭,他准備“去自己死掉”。一直到《狂人日記》、《阿q正傳》發表後的數年中,這種孤寂以及“死”的念頭依然纏繞著他。
後據許廣平回憶說,魯迅那時在褥下面藏有利刃,被許廣平發現拿去了。許廣平恐怕魯迅會作出某種舉動。
到1919年,朱安已是40多歲的人了,她結婚也有整整13個年頭了。對她來說,這13年的婚姻等于一片荒漠。
1919年11月,魯迅買下了北京西直門內公用庫八道灣11號這一院子,共花了3500元錢,其中一部分是向友人借的,一部分是賣掉紹興老屋所得,其余的是自己幾年來的一點積蓄。
八道灣11號是那種老式的三進院,外院是魯迅自己住以及門房和放一些書籍雜物,中院是母和“大太太朱氏”住,裏院一排正房最好住,是二弟一家和三弟一家分住。
全家雖然團聚了,但魯迅的心依然孤獨痛苦。朱安做的飯菜魯迅也不想吃,但母就在身邊,他把火壓下去了。朱安縫的
服魯迅不想穿,他把它從屋中仍到院子裏。夜晚就寢,朱安鋪好被褥等著魯迅,魯迅大發脾氣,鬧到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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