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五日下午,偶過“我的朋友”黎烈文兄,又偶然看到他的案頭上擺的《新時代》(!)月刊《詞的解放運動專號》。我想,詩的解放運動既已使我們的(不是“我的朋友”)胡老博士適在我
享了十幾年盛名,則詞的解放運動當然也不怎樣“替板”,何況這又是“專號”,自然更是“青年男女,不可不讀”,一讀之後,便有“意想不到之效力”,于是我便打定主意,向“我的朋友”黎烈文兄專要這本“專號”,帶回 和“我的夫人××女士”共讀。“我的朋友”黎烈文兄畢竟慷慨,“專號”是一索即得,于是我欣欣然攜回,焚三炬清香,泡兩碗老井茶,肅然展開“專號”,一本正經,夫唱婦隨的讀起來。
畢竟,“解放了的詞”和“沒有解放的詞“”是“大不相同”,正如像女人們解放了的小腳與未解放的三寸金蓮大不相同一樣。我同“我的夫人××女士”一篇一篇地讀下去,便讀到了曾××先生的“絕妙好詞”,曾××先生者,即“詞的解放運動的首創者”也,首創者的“詞”,——不,“解放了的詞”,畢竟尤其“大不相同”,“我的夫人××女士”讀得喜出了眼淚之後,硬要我“廣爲宣傳”,就是我也覺得這件功德是不可當頭錯過,于是洗手添香,特爲恭錄,你瞧,下面就是:畫堂春一年開始日初長,客來慰我淒涼。偶然消遣本無妨,打打麻將。都喝幹杯中酒,家事管他娘。樽前猶幸有紅妝,但不能狂。
蔔算子
東北正嚴寒,不比長江暖;僞居然見太平,何似中原亂?“全會”亦曾開,救
成懸案;出席諸公盡得官,
難無人管。
一件功德已了,我們又繼續讀下去,居然,“天下事,無獨有偶”,我們又發現了“天才”邵某的“天才詩”。自然,這樁功德是更不可錯過,不待我的夫人要求,我便自動的再次洗手恭錄如下:題劉海粟的《秋天落日》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十七日下午,走訪了當代畫家劉海粟先生于松筠別墅,一見傾心,相談甚歡,劉先生極贊美余詩,並以“天才”二字贊余,銘感者久之。顧年來滄落天涯,潦倒青衫,崇拜余者固多,了解余者實少。
今遇海粟,始感知音之遇。蓋藝人之同情,自與平凡者大不同也。別後欣喜異常。翌晨憶起海粟之《秋天落日》一畫,爰執筆題之。海粟讀之,以爲何如?
紅日在天空板著臉,
壓得樹枝搖了。
河如呆立的棺。
紅日變得如雲的mask,
山谷如黃昏的鳥,
無聲地拖著歎息。
兩樁功德既了,心安氣靜,怡然自得。我的夫人忽然失聲“呵呀”,我問“呵呀”則甚?她說:“你做了兩樁功德,卻平白地害了排字工友,而且又糟塌了這樣好的紙頭,你是暴殄了天物呀,這罪過可不小呀!”經她這樣一說,我不禁駭得伸出頭,爰口號一首,以志吾過。詩曰:阿彌陀佛你在上,小子做事真荒唐!
人家時長日也長,自該消遣打麻將;
人家樽前有紅妝,管他能狂不能狂?
河呆立如棺木,紅日變得如雲醬,
海粟且贊他“天才”,誰敢說是“不很像”?
“時代”新了你守舊,管他娘呢管他娘!
抄錄妙句猶可恕,害了工友不應當;
害了工友猶可恕,糟塌紙頭喪天良!
阿彌陀佛你在上,下次決不再荒唐。
原載1933年2月7日《申報·自由談》(署名陽秋)
《讀《詞的解放運動專號》後有感》全文在線閱讀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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