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我最近看了《晨報》的評論,總好像有一種不快之感。這也許是我個人的感覺。並不是《晨報》評論的撰述者見理不透,或者在某種情形下,有時還多知道一點事實的真相。然而所發議論,似乎總嫌不快。用譬喻說,一般認爲“骨鲠在喉”是件痛苦的事,非得吐了才快,《晨報》的評論撰述者,卻相反的是吐得不快,感到“骨鲠在喉”的痛苦,盡管本人並不覺得。我久想指摘出來,但是一想,在本人既恬不爲怪,而且指出也是徒然,那豈非多事麼?不過不看則已,看了到底受不了“骨鲠在喉”的痛苦,而得一吐爲快。
該報七月三十日評論欄內華君所爲《廬山會議之結果》一 文,中間有一段說。
赤焰充塞,外牽政府禦侮之師,內毀人生聚之機。
年來農村破産,工商蕭條,平情以論,夫豈得盡诿之于政府之措施?蓋邦重心長江流域之赤禍,實有以推波而助瀾耳!惟赤禍奚自而披猖?則軍政失治,實爲之因。
“清除匪禍,拯救人民,同時注重整饬吏治,申明軍紀”。
(汪蔣時局通電中語)征剿有道,人何幸乃獲聆此一針見血之快語也!
這裏須得注意一個問辯號“?”,一個肯定號“!”,一個“頸字,兩個“實”字。依照這段文字,“農村破産,工商蕭條”,不“得盡诿之于政府之措施”,而由于赤禍的“推波而助瀾”;赤禍披猖,又由于“軍政失治”。
既然赤禍披猖由于“軍政失治”,爲何“農村破産,工商蕭條”,用問辯口氣,說是“夫豈得盡诿之于政府之措施”,而不直截了當的說?赤禍固然對于“農村破産,工商蕭條”起“推波而助瀾”的反作用,其實赤禍的本身還是“農村破産,工商蕭條”的結果。這是一點。
所謂“夫豈盡得诿之于政府之措施”者,就是不“得盡诿之于政府之措施”;不“得盡诿之于政府之措施”,顯然有“得诿之于政府之措施”者在,“頸與不“頸,論者雖未明言分量,但從“軍政失治,實爲之因”二語看來,則不“頸的分量,也就少得可以了;因此另一方面赤禍“推波而助瀾”的分量,已可相應比較而得。這是“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但論者對于分量多的,用一“豈”字,下面綴一“?”
號,出以問辯的口氣,對于分量少的,反來用一“實”字,下面綴一“!”號,表示肯定的口氣。一轉移間,輕重倒置。不過第一個“實”字雖用得巧妙,第二個“實”字卻露了破綻。
這又是一點。
這不是論者無心的錯誤,是有心的“弄巧”而又無心的“成拙”。我非故意在夾縫裏找漏洞,而實因爲論者在夾縫裏做文章。我真不懂論者既以“獲聆此一針見血之快語”爲人幸,爲什麼偏偏輪到自己身上則反來使人不痛不癢。孟轲有雲:“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其實豈止于“好”而已,一切“下”都比“上”爲“甚”。
七,三十,晚一時。
原載《濤聲》1933年8月5日第2卷第3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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