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秘書長拿起一枝紅的毛筆,在政治
送來的文件上畫了一個圈, 寫上一個“
閱”字,然後推開文件,拉出抽屜,拿出一聽龍井茶,打開描金畫鳳的茶葉蓋, 輕輕
一抖,幾縷茶葉滑進了小巧玲珑的宜興紫沙茶壺裏,不多不少,正好夠泡一壺。 他不
緊不慢地站起來,拿起熱瓶,倒了滿滿的一壺滾燙的開
,然後踱著四方步, 走到
沙發上坐下,看起當天的《人民日報》來。
多年的政治生涯使他養成了不緊不慢的習慣。凡事不出頭,不落後, 既可免除槍
打出頭鳥的無妄之災,又可避免落後挨打的窘態,永遠優哉遊哉, 在險惡的政治鬥爭
中立于不敗之地,這是他穩坐在今天這個至關重要的位子上的一大訣竅。
突然一陣冷風吹進來,陳秘書長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他皺著眉, 看著探頭探腦
的老趙,說:“有什麼事嗎?進來把門關上再說吧。”
趙長看了看手中的筆記本說:“這兒有幾件事需要請示:一, 還有一個星期就
要去北京參加各省市辦公經驗交流會了,大會發言材料還沒寫,你看叫誰寫比較合適;
二,這一期的《政府工作簡訊》校對稿來了,一共十八萬字, 印刷廠要求三天之內校
對完送去;三,剛才劉老打電話來說,他要寫字,請小秦去幫他磨墨、牽紙。 我們
裏的情況你是知道的,雖說有十來號人,可組織部的王部長的夫人身不好, 總得照
顧一點吧。老張是五十多歲的老科長,人家革命了大半輩, 總不能叫他做這樣的小事
吧。幾個小青年,不是省長公子就是局長媳婦,誰也叫不動他們, 你看這幾件事怎麼
辦?”
秘書長走到辦公桌前停了下來,慢慢地坐下,說:“最近那, 我常常在思索小平
同志說幹部隊伍要年輕化的涵義。我想啊,這就是說, 我們這些老同志要敢于放手使
用年輕人,要敢于放手讓他們挑大梁,出大力,流大汗。 你們裏不是有個新來的大
學生叫秦什麼嗎?我看他是個好苗子,踏實肯幹,我們應該進行重點培養。”
“這麼多的事,恐怕他一個人做不完吧?”趙長猶豫著說。
“你這個人那,思想怎麼這麼保守呢?不要怕給年輕人壓重擔, 要相信他們有能
力完成任務。再說我們也不是袖手旁觀,我們要給他們以指導,幫助他們走上正軌。”
“可是現在的年輕人都精得象兔子,不象我們年輕的時侯,叫幹啥就幹啥, 他
們是不見真佛不燒香啊。”
秘書長沈吟了半晌,說:“這樣吧,你跟他談一談,你們裏現在青黃不接, 正
是年輕人發揮作用的時候。目前裏正缺一個副
長, 組織上覺得他是一個比較合適
的人選,正在對他進行綜合考察,希望他能夠經的起組織上的考驗。”
“秘書長,你這話當真嗎?我熬到長可是費了三十年的時間啊, 你也太便宜那
些年輕人了吧?”老趙不禁憤憤然起來。
“這個嗎,組織上自然會通盤考慮。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不要隨便鬧情緒, 這
一點可千萬要記住。”秘書長拍了拍趙長的肩膀說。
全大會的發言材料終于寫完了。
秦輝坐在寫字臺前,絲毫沒有睡意。
他想著今天長跟他的談話,心裏湧起一陣陣激動。 省直機關這幾年進了不少個
大學生,口碑都不怎麼樣。可他覺得自己跟那些人不一樣,那些人平時生慣養, 爸
爸捧在手心裏長大的,自以爲是天之驕子,不可一世,到了省政府後, 覺得自己
比那些部隊轉業的人文化平高多了,不屑于做那些跑
打雜的小事, 大事又沒有機
會做,個個懷才不遇,牢騒滿腹。秦輝卻不同, 他是從鄂西北的深山老林裏走來的,
對于人生的艱難和痛苦有著更深層次的理解。
他六歲的那年,是一個大雪封山,奇冷的冬天,家裏沒有火, 僅有的一點點食物
都被正在長身的哥哥吃光了,他餓得直哭,父
被他吵得沒有辦法,只好出去打獵,
卻一去不回了。他們兄弟倆在深山老林裏哭啊,喊哪,喊破了嗓子也沒有回音。 八天
以後,人們在獵熊的陷肼裏找到已經凍僵了的父,擡回家以後, 無論他們怎麼想辦
法使他暖和,都不能使他恢複知覺。可憐他爹,一輩子都在饑寒交迫中掙紮, 辛勞終
生,卻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溫飽,更不知道什麼是生活的樂趣。艱難使秦輝早熟, 父
的去世給他幼小的心靈壓下了千鈞重擔,他在父的墳前發誓, 他們這個家一定要走
出饑餓和貧寒,決不再過父所過的苦日子。一個貧苦獵戶的兒子, 要走出這深淵,
除了刻苦學習之外,他看不到任何捷徑。家窮,交不起學費, 他那面黃饑瘦的,
省下蛋舍不得吃,一個一個地數給他,讓他拿到集市上賣掉。 哥哥犧牲了上學的機
會,和母一起挑起這個沈重的家,盡一切努力保證他一個人的學費。他很懂事, 小
小年紀,每天都要翻過一座高高的山頭才能到學校,教室簡陋,冬天北風呼嘯, 身上
只有一件破得百孔千瘡的舊棉袍,夏天光著脊背,頂著蚊子、蒼蠅、 螞蟻輪番轟炸,
他從來不叫苦。後來上中學了,縣一中離家裏有九十多裏山路,他平時不回家, 在學
校苦讀,放假回家,他總是背著一大捆柴,帶著包谷、紅薯和鹹蘿蔔, 翻山越嶺走到
學校。他每天吃的是沒有油葷沒有青菜的食物, 憑著他頑強的毅力和山裏人的倔強,
憑著山裏清新的空氣、和陽光,憑著獵人的後代的健康的
魄, 他終于從昏黃的煤
油燈下走進了燈火輝煌的大學殿堂。
他沒有辜負父老鄉的期望。他以優異的成績從大學畢業,被分配的省政府工作,
邁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步。他的老淚縱橫,天天拜菩薩, 求菩薩保佑她那爭氣的
兒子仕途順利,身健康,娶個好媳婦。他倒不相信菩薩,可是他相信只要埋頭苦幹,
只要勤奮努力,就能混出個人樣子來。他每天都提前一刻鍾到機關,掃地、 抹桌子、
打開、整理報紙,一直忙到大家都上班。上班的時候,他從不怕辛苦, 別人不願意
做的小事、髒活、累活只要領導叫他,他從不推辭。在省政府辦公廳工作了三年, 他
擡過死屍,爲辦公廳主任的嶽父大人送過葬,爲長夫人的
調動工作跑過
, 總
之是埋頭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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