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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宜重逢

第4小節
畢淑敏作品

  [續不宜重逢上一小節]  他也突然倉皇了,說,你幹什麼去?

  我想找一片樹葉,做一枚書簽。

  我小時做過這種書簽,把葉子先在shui中泡,直到將所有的葉肉腐去,只剩下魚網似的葉脈,染上se,拴上線,玲珑剔透的書簽就製好了。

  到哪裏去找一片樹葉呢?伊喜也犯難了。

  高原沒有樹,平原的樹苗到了高原成了高原柴禾。我們的房前有一棵樹,那是許多年前一位從上海來的年青醫生栽下的,是他探家回來帶給高原的禮物,據說是最耐寒最耐貧瘠的樹種。種樹的那天像一個節日,人們都來詛咒:這麼冷,肯定活不了,風太大,吹成標本了。樹木也像人需要氧氣,它會病的。人們用詛咒寄托自己的期望,先將最壞的結局公布出來,自己給自己打預防針,以防那事情真的發生時,不致太傷心。

  樹冠是兩丫的,好像公鹿的兩只角。在高原最炎熱的日子,兩只角上爬出了兩朵綠芽,肥厚得像可愛的蟲子。但它們在一場突然降臨的風雪中凝固了,好像碎酒瓶的玻璃碴兒,懸挂在咖啡se的樹幹上,叮當作響。

  小樹死了,樹幹卻一直不倒,人們依舊給樹培土。不管怎樣,高原上也曾有過樹。

  在很遠的地方有紅柳。我騎馬去給你摘幾片紅柳葉吧。

  伊喜摘回了紅柳葉,紅柳葉像老女人的眉,皺縮而蒼白,我不知伊喜跑了多遠的路,只見他的喉結下一向嚴謹的風紀扣松開了,露出一個深深的凹陷。

  紅柳葉結實而頑強,酸xingxing的溶液都無法使葉肉與葉網剝離。我看著它們腐爛變黑,同歸于盡。

  紅柳葉做書簽好嗎?

  我們見面時不談電影改談其它。

  不好。我說……

  那高原上有葉子的東西,就只有tuoshui菜了。

  有用tuoshui菜當煙葉抽的,有當茶葉沏shui喝的。但不能當書簽。

  我有一個辦法,能做出很美的書簽。

  快說!快說!我捉住他的手,我又感到那種令人心碎的顫粟。我趕忙把手抽回了。我發現老握在一起,這種感覺就會漸漸減弱,我企盼下一次更猛烈的沖擊。

  伊喜把手固定在被我拉住時的姿態,隨時准備著讓我再握住它。

  用電影膠片。他說。

  膠片怎麼做呢?

  你有彩se毛線嗎?他問。

  沒……對了,有!有又怎麼樣?

  我沒有彩se毛線,可是我的毛yi是紅的,毛背心是藍的,毛襪子是綠的。

  我給你剪下一截膠片,選美麗的風景或是你喜愛的圖案。用剪刀在上面挖個洞,紮上一束彩se毛線,就是最別致的書簽了!

  噢,伊喜,多好的主意啊!

  選哪一段好呢?

  選“朝陽溝”吧!伊喜殷殷地說,出示他的寶藏。

  我突然想起了mama的話,覺得這是不祥之兆。不要“朝陽溝”,那裏的風景都是假的。而且銀環和栓保都不好看。

  那就選王心剛和王曉棠在海邊的一段吧。海很美,他們……也很般配的一對。伊喜很有深意地看著我。

  不要不要。其實我也很喜歡“海鷹”裏的這一幕,但就是不讓伊喜太得意。

  那要哪一段呢?伊喜犯了愁。

  要舞劇紅se娘子軍裏洪常青獨舞那一段。好威風,好潇灑。

  伊喜突然像被開shui澆了的雪人,萎頓下去,又不甘心地問:你爲什麼單單喜歡洪常青。

  不喜歡洪常青我還喜歡王連舉啊?我成心怄他。

  那你可以喜歡吳清華呀!

  吳清華我也喜歡,這並不矛盾……

  那你喜不喜歡我?

  他那麼突兀地問我,眼睛像槍口一樣直視著我,所有的遮掩、搪塞、裝傻都是不可能的。

  就這麼簡單哇?我好氣惱,覺得他把我小心保存的一塊shui晶打破了。談戀愛就這麼容易嗎?應該跟傳染病似的,有長長的潛伏期,那多有意思啊!現在這樣明火執仗地問,也太便宜他了。我說:就憑你讓我看了幾場舊電影,我就該喜歡你呀?看電影的好幾個人哪,你怎麼不問她們去?

  我就問你一個。因爲我喜歡你。你看那些電影,這件事並沒有多複雜,幾個鏡頭的事。比如《五朵金花》,不就是見了一面嗎?就算《野火春風鬥古城》,也就是楊曉冬給了銀環一對耳環。再比如《林海雪原》,少劍波和白茹,根本就沒說什麼,心裏的意思就到了……沒想到這河南鄉下的小夥子,被電影熏陶得引經據典。

  那是電影,攏共才兩個小時不到,就概括了人生好多年。咱們可不是生活在電影裏,要是叫人發現了咱倆好,紀律這麼嚴,可就都提不了幹了……

  我犯了一個錯誤。我的本意是使伊喜多被激情煎熬一段時光,使女孩複雜的心理享受得以延長,我正是非常看重自己的初戀,才願意故弄玄虛。但我這番實事求是的話,其實極大地加速了進程。

  咱們別叫人發現呀!以後,咱們要在人前裝得沒事人似的,堅持到提幹以後。伊喜目光炯炯地對我說。

  那小黑屋裏的電影還看不看啦?

  別著啦!等以後我專給你一個人放!

  我想這戀愛可真是得不償失,先就付出一大代價。

  可是我ma說河南女人太厲害了。我把mama的話複述給他。

  你mama看問題忒片面,河南人裏有銀環她ma,可也有栓保他ma呀!

  嗨!這麼有力的論據,我怎麼就沒想到!估計就是mama,也駁斥不倒了。

  還有,我ma好像不喜歡農村的人。我吞吞吐吐,沒敢把mama門當戶對的理論和盤端出。

  咱倆到時都是軍官,怕啥哩?再就是養老人呗,俺家窮歸窮,可弟兄多。家裏有他們侍候,我就按月給家裏寄錢就中……你ma還不喜歡兒女孝順嗎?

  我好像看見mama在遠方點頭……這當然是我的判斷嚴重失誤,熱戀中的女孩兒總是一廂情願。

  我們終于什麼也沒有做。比如接吻撫摸擁抱……我們以爲以後有很多時間去做那些事,好像一塊糖,不應該在沒有看清楚之前就把它吃完。我們只是沒完沒了地說話,我第一次感到河南話是那樣動聽……即使在這種快樂時光,我們仍然覺得軍規像一把無形的寶劍,懸在高原蔚藍se的蒼穹的某一chu,對我們閃閃發光……

  分手的時候,伊喜寬宏大量地說,就給你洪常青吧。

  既然你那麼不喜歡,我不要了。

  咱倆說了這些,洪常青也沒啥了。

  可我不願意讓伊喜難過了,我同面前這個小夥子突然難舍難分。我說,我不要洪常青,我要吳清華吧。就要她從南霸天家剛逃出來那段,穿著破得像仙女一樣飄蕩的yi服,連著幾個“倒踢紫金冠”,我要那個踢得最高的動作。

  好。

  我們說這番話時,正走到那棵死而不朽的高原樹旁,不知哪個人把一雙臭膠鞋套在小樹幹枯的枝桠上。

  你剪下來了,片子會不會斷?

  不會。我會很仔細地將它們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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