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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無縫

第3小節
畢淑敏作品

  [續天衣無縫上一小節]著他的後背說,他以前是個豁豁嘴……”她把醫生當成自家的qin人,充滿祈望地說。

  醫生頻頻地點頭,,說:“既然你這樣強烈地要求,我們可以一試。有許多很小的嬰兒,作過比這更複雜的手術,guo外甚至還有給胎兒做心髒手術的先例。不過,因爲于常規不符,所以你得寫一份書面的文字材料,說明這是你的要求。萬一出了什麼意外,與醫院無關。當然,你要是不願意,就此作罷。”

  這其實是鄒安挽回孩子生命的最後一次機會。但人們常爲醫生的坦誠所迷惑,以爲他既預料到了事物的最壞環境,必是有了相應的准備。後果自然也就不會那樣悲慘了。人們總以爲醫生在嚇唬人,醫生也樂意人們這樣以爲。我們就可以有恃無恐地幹許多事了。

  鄒安簽了手術委托書,她的簽名很潇灑。醫生說,你的字很漂亮。

  多麼微不足道的一句活!從小到大,有許多人誇過鄒安的字,鄒安已經對這方面的誇獎無動于衷,但是醫生的隨口的話仍是叫她好歡喜,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醫生既然注意到了她的字,就證明注意到了她對醫生的信任。醫生會對她的兒子格外認真的。

  “孩子除了先天xingchun裂以外,其余非常正常。”醫生滿意地說。這是一塊結實的石頭,在上面是可以雕出好花樣的。

  “是啊。他是個非常健壯的男孩。”鄒安驕傲地說。她從未能爲自己的孩子驕傲過,這一次,在這個外科醫生面前,她知道了做一個完美孩子的母qin是多麼惬意!

  “如果你最後的決定了,就把孩子留在我們這兒。”醫生說。

  “爲什麼?”鄒安沒想到她抱著孩子來,卻要空手回去。作手術也象修電視機一樣,需要放下東西回家靜等嗎?

  “假如決定手術,就由我們的護士負責喂養,以建立感情。你想,在手術恢複的過程中,孩子是不能哭的。一哭,縫好的嘴chun就裂開了。假如直到手術前孩子才離mama,手術後都是陌生人,孩子怎麼能不哭呢?假如是大一點的孩子,還可以做思想政治工作,或者幹脆嚇唬他們。但對這麼小的嬰兒,只有讓他暫且忘記你的臉,記住護士的面孔……”醫生娓娓解釋著。在醫生的邏輯面前,你往往有一種被催眠的感覺,說不出反駁的話。

  鄒安就兩手空空地回家了。

  鄒安源源本本向mama學了醫生的話。ma沈吟了半天說:“孩子是你的。他那麼小,自己又決定不了自己的事。可不就由你說了算。你可要慎重。”

  鄒安說:“ma,可我是您的。您說了算。”

  ma說:“我沒碰見這樣的事。你們生下來的時候,零件都好好的。”

  鄒安說:“ma!連您都譏諷我。我更要讓孩子早早把手術做了,成爲一個完整的人。”

  ma撫摸著鄒安的頭發說:“ma不是那個意思。ma只是想說,這麼急著做手術,是爲了孩子,還是爲了你自己?”=

  鄒安聽出了ma的意思,就說:“是爲了我。但更是爲了孩子。我不斷地想,如果我小時候是個豁豁嘴,一定希望在我還不懂事的時候,把它治好。等長大以後,疼也忘了,醜也忘了,完全和正常人一樣。假如我的父母推卸了這份責壓,非要等我長大了,自己做主,看似仁慈,實則殘忍。”

  ma還不死心,說:“你不和他的爸爸商量商量?”

  鄒安說:“這是我製造出的産品,我說了算。”

  ma就有點生氣了,說:“那你還是我造的呢,我說了怎麼不算?”

  鄒安就惱羞成怒,說:“要是你不給我吃兔子肉,這些事就都沒有了!”

  她明知兔子和這事沒關系,還是要狠狠地說。

  ma就再也不答話了。

  在等待手術的日子裏,鄒安焦的不安。好多次她想跑到醫院,抱回自己的孩子。她想對醫生說:“我們不做了。我們就這樣也挺好。或者等他大些再說吧。”這句話象洪shui中的圓木,不停地人思緒中翻滾。直到在睡夢中都流利地說了出來。

  ma趕忙爬起來說:“我的兒!你終于想通了,這多好。我們天一亮就到醫院去,把孩子抱回來。”

  鄒安揉著眼,面無表情地說:“剛才的話不算數。”

  ma就噎在那裏,覺得自己的脖子立時長出一個包。

  終于到了手術的日子。鄒安早上穿了自己最好的yi服,到醫院裏去。爲了什麼要穿漂亮的yi服呢?兒子還認識mama嗎?是不是要在孩子的眼裏留下最好的模樣?她想了半天,才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是膽怯了。女人在膽怯的時候,要麼借助食物,要麼借助yi物,才覺得自己有所依傍。

  mama說:“我跟你一塊去吧?”

  鄒安頑強地說:“不用。這是一個很小的手術。”其實她的心裏太渴望mama和自己一道去了。只要mama再堅持一下,她就答應mama同去。但是mama再沒說什麼。鄒安等了一會兒,見mama不會有新的言語了,就毅然決然的出了門。在出門的一刹那,那突然明白了:其實mama的心裏也害怕醫院裏漫長的等待。

  當鄒安真的站在醫院的時候,心情反倒平靜了。許多重病的人都生機勃勃地活著,她的小兒子一定會被修補得天yi無縫。到那時候,她一定全心全意地愛他。

  她看到禿頭醫生,真想對他說點什麼。說什麼呢?無非是拜托了,您多辛苦這類的話,她覺得很俗套。但是不說這些,又說什麼呢?她還沒來得及想出得ti的措辭,禿頭醫生就先開了口:“看看你的兒子吧。看比你自己帶的時候是胖了還是瘦了?”

  鄒安趕緊說:“在您這兒,我很放心。”

  禿頭醫生面無表情地讓護士把孩子抱過來。幾天不見,孩子好象長大了,除了他的嘴,實在是個英俊的男孩。鄒安突然對他充滿了憐愛之情,緊抱在song前。感覺到他小小的心髒,象一面小鼓,快速而勻稱地跳動著……

  那個孩子哭了,不安地掙紮著,向四chu尋覓……鄒安一下有些慌,雖然她以前不是常抱孩子,但小家夥跟她還是挺熟的。這是怎麼了?

  護士接過去,孩子就好了。

  醫生滿意地說:“這就好了。我們在手術前,都要做這樣一次試驗。要是孩子還舍不得mama,手術就得推遲,現在很好,我們可以開始了。”

  鄒安最後看到她的孩子,小家夥已經被冬眠了,甯靜地躺在手術車上,就要進入手術室。他是那麼的小,躺在漂白的手術單子下面,象一木折皺的書。護士輕快地推動著,好象那是一輛空車。

  鄒安目送著車,她看到那個小小的人兒,很香甜地咀嚼了一下。而且睜了那笑容象春天的一只小鴨子,調皮地浮動在嬰兒的臉上。

  鄒安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醫院手術室外的座椅,被無數qin人的肌膚,磨出油亮的木紋。鄒安想,這些椅子將來就是朽了,被人揀去當柴燒,火焰都得是黑se的。

  她看過許多這方面手術的書、因此可以穿透牆壁看到裏面的情景。

  他們給他施行全身*醉……他們切開皮膚……他們用頭發做的絲線開始一層層細密地縫合豁口……他們……

  真是無比痛苦的煎熬。鄒安覺得自己的雙肩象乘坐翻滾過山車一樣,被堅硬的鋼箍扣死。心髒想沖破皮膚,在光天化日下跳動。流動的血變成了渣滓、晦澀地貼在咽喉。眼球變大,身ti溫度不斷地升高……

  隨著時間推移,鄒安漸漸麻木下來。她知道手術就要結束了,可怕的過程已走到盡頭。

  鄒安對自己說,等兒子長成翩翩美少年時,我一定要告訴他,今天心靈受到的折磨。

  一個護士急匆匆地跑出來,說:“誰是鄒安子的母qin?”

  鄒安一時沒聽明白,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當初孩子住院的時候,登記chu問這孩子叫什麼名字?鄒安說:“還沒有給他起大名呢。等手術成功了,起個好名字。”

  登記chu說,那也得有個名字啊,不然怎麼寫病曆?

  于是鄒安慌忙站起來,說:“我就是。”

  護士說:“快進去看看你的孩子吧。”

  鄒安說:“手術成功了?”

  護士說:“手術倒是成功了,只是孩子不行了。*醉太深了,孩子醒不過來了。”

  這一次,鄒安沒暈倒。她象夢幻一般地跟著護士進了潔白的手術室,輕盈地仿佛在太空中穿行。

  她的小兒子甯靜地躺在手術chuang上,無聲無息,象一半已融化成shui的雪花。

  他的臉是出奇的完美,父母雙方的優點全顯現出來了。尤其是他的嘴chun,修補得天yi無縫,曲線柔和得如同沙漠上最優美的沙丘。

  一座白沙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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