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捉刀上一小節]比敗在別人手裏,要光彩得多。甚至可以說值得驕傲!
“老王同志,希望你不要爲難孩子……”哈老師伸張正義般很嚴正地對我說。
小姑娘,我不知道你結沒結婚,但我敢肯定你沒有孩子。不管你是哪一級師範院校畢業,不管你學沒學過心理學,我敢保證你還不懂得一顆慈父的心。
“哈老師,關于這件事,您就放心吧!我現在想跟您研究的是——怎樣在短時間內提高他的作文平。”
哈老師支著下颌侃侃而談。
所有的老師都羅嗦,他們用同孩子談話的習慣與成人對話。但你必須洗耳恭聽,因爲你的孩子是她的學生,所以你也是她的學生。
終于我們共同製定出一個詳盡而循序漸進的計劃。
天氣一天天炎熱,考試像酷暑一樣,迎面撲來。王永戰平獨立奮鬥,作文成績穩步上升,已在一類苗和二類苗中徘徊。我很感激豌豆一樣年輕的女教師。
“爸,哈老師叫您明天到學校去一趟。”兒子又高深莫測地對我說。
“什麼事?”這一時期我嚴守戒律,絕無捉刀代筆之事。
“不知道。這回是真的不知道。哈老師什麼也沒對我說。”永戰平很誠實地望著我。
“別人的家長去嗎?”
“都不去。”
又是單兵教練!你可以對頂頭上司不理不睬,但對孩子的老師的召喚,要召之即來,來之能戰。
一切同上次幾乎完全一樣。充滿了粉筆氣味的教師辦公室,孩子們不時喊著“報告”,准軍事機構的氣氛。只是哈老師顯著地憔悴,那顆青豌豆快被風幹了。
“您好。請坐。”許是因爲兒子成績見佳,哈老師對我比上次客氣得多。
“王永戰平的作文進步很大,但要穩産高産地成爲一類文,還需繼續挖潛。”哈老師開門見山。
我知道,重點中學是一個很小的孔,兒子是一根蓬松的線。只有不斷撚細再撚細,才有希望鑽進這根尖銳的針。
“但是時間來不及了,我們已經進入了數倒秒的階段。爲了提高升入重點中學的比例,我現在的方針是抓中間。棗核兩頭小,好學生有把握考上,差生努力也無濟于事。王永戰平……”哈老師又習慣地用手支著下颌。
“他屬于拉一把就過來,松口氣就過去的人。”我很有自知之明地說。
“對,時間就是分數,但單靠孩子個人的單薄力量已經不夠了。小學生的作文,大致可分爲這樣幾類:寫人的,其中包括大人小孩;寫事的,具又分好事壞事;寫一次活動的,比如過隊日;寫某種靜物的,例如鉛筆盒和彩虹;最後還有一大項目——寫景,比方說冬天的早晨………”
我驚詫不已,心想這位哈老師是否爲畢業班勞過甚,將我混記爲一位前來研討的語文同道?惟有我的兒子的名字不斷被提起,仿佛濃霧中的街頭,揭示這條路的大方向沒有錯。
“您的意思是……”我問。“我的意思是請您在短時間內,以這些題目爲框架,爲您兒子製作出十篇左右的範文,要求他背熟,並熟練地掌握掐頭去尾、穿靴戴帽的這些技巧,能夠靈活運用這些素材,以不變應萬變,爭取考試時取得好成績。”哈老師笑吟吟的,嘴角旋出一個很好看的弧形。
我駭然了!這就是幾個月前那個清純的女教師嗎?“您是說,要我替……”我努力想再確鑿些。
“是的,就是那個意思。”哈老師低下頭,撣去了袖口上的一片白粉筆灰。
沈默像一塊墨布,籠罩在我們之間。我內心深的某個地方,仿佛貫穿了一個洞,嗖嗖地透著冷風。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小心地問。
“沒有了。事已至此,只有這個辦法可以在短時間內大面積地提高單位面積産量。在每一個成功的孩子背後,都站著他們的家長……”哈老師很老練地勸我。
“別的家長怎麼打算……”我斷定哈老師也同別人談過。
年輕的女教師輕輕地笑了:“也並不是所有的家長都能擔此重任。有些沒有相應的文化,也就愛莫能助。有些雖有文化,但過于專一,並不能寫出充滿童心的文章。這就像書法中摹傳兒童的稚拙字,並不是每個人都寫得來……您還行,很像是孩子自己寫的……”
我不知道自己該驕傲還是該慚愧。
“我立即開始著手做這項工作。請您放心。”我像一位士兵面對將軍。沒有什麼轉不過的彎子,爲了孩子,爲了明天,我可以在原地先轉180度再轉180度的圈。
“只是,我將怎樣對孩子說呢?”我把這句話說完,心中那個洞就被茅草堵住了,這副擔子懸在空中,誰來承擔?
“這個您不用心。由我來對孩子們說。您知道,孩子們聽教師的話遠超過父母。”哈老師笑吟吟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我忙不疊地點頭,噴過特硬發膠的額發,都被甩了下來。
孩子們最相信的人就是老師。
“您這麼年輕,就這麼有經驗,有辦法,真不簡單!”告辭時,我由衷感慨。
“您過獎了。我也是從別人那裏學來的。教師是一個古老的行業,有許多秘不傳人的訣竅。假如您有余力,是否可以多製作幾篇,支持一下其他同學?有些家長實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哈老師微微蹙起眉頭,仿佛吹皺了一池春。
“好!”我很肯定地回答。
以後的日子裏,我經常不動聲地像觀察大熊貓似地觀察我的兒子,他並沒有什麼顯著的異常。只是他的作文簿再不用我簽字,而是明目張膽地抓起我的筆,簽上“家長閱”。
那一年,王永戰平如願考上了重點中學。
……《捉刀》全文在線閱讀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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