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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面朝天

畢淑敏作品

  7 月裏一個炎熱的下午,記者撥通了畢淑敏家的電話。這一天她正巧在家照顧生病的孩子。我表示想了解一下她在北師大心理學系攻讀碩士學位的感覺,她說:“很好啊,天天上課,作筆記,寫論文,讀書,收獲很大。”我問:“最近一年有什麼創作沒有?”她說:“就是集中學習,創作基本上停下來了,想爲以後的創作打一個堅實些的基礎。”

  認識畢淑敏,首先是讀她的散文集《素面朝天》。“已經頗有一點兒大家氣象”,記得讀後我曾經這樣對友人說。在熱鬧而浮躁的文壇,畢淑敏似乎自立門戶,無複依傍,不能把她歸屬于任何一個派別:她不以學問見長,也不以前衛式的實驗標榜;她不是江南的小山秀shui,但也有別于莽原塞野的黑駿馬,有別于黃河決堤似的一泄千裏;她自然不是男人眼中的“豐ru肥臀”,但也不是女xing自我描述的心理ti驗;她似乎是從五千年的文化傳統中走來,但又不是傳統文化的回歸。她的散文把日常生活中似乎極爲平常的事物作爲審美客ti,把似乎人人所經所曆的事情寫得妙趣橫生。這種樸實無華的文風,很有一點宋人所推崇的“平淡而山高shui深”的境界,特別是文中的比喻,如同吐魯番秋熟的葡萄,晶瑩碧透,豐滿圓潤,令人有目不暇給之感。愚以爲,畢淑敏至少可以稱得上是比喻專家,但是,這似乎同時也是缺憾。事情總是這樣,最爲完美的,也同時是最爲缺憾的。這些令人目不暇給的比喻,有時是否像是過于擁擠的成熟的葡萄,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讓人覺得多少有些雕琢用力之感了呢?所以,我在對畢淑敏贊美之後,也要說:畢淑敏,悠著點!當然,這裏的用意絕不是對于畢淑敏的批評,恰恰相反,大概由于我半路出家搞新聞之前,一直出入于古典文學之中,所以,一讀畢文,就有頗得我心之感。

  大約一年半之前,當我在《中華讀書報》開始我的記者生涯時,畢淑敏成爲了我的第一個采訪對象。她在電話中的聲音渾厚而qin切,不知爲什麼,我的眼前浮現的是青藏高原的藍天白雲,是高原風日鑄造的赭紅se面容。幻象中的高原以她平易的風格容納了我,使我很快就消除了拘謹。

  大概是受了首次采訪成功的鼓舞,我以後時常與畢淑敏通電話進行交流,並且約了時間,帶著幾位中guo新聞學院的“准記者”,對她進行了當面的采訪。

  畢淑敏的工作單位,並不如同我所想象的在作協當專職作家,而是供職在“中guose金屬總公司”,位于軍事博物館的對面。

  像畢淑敏這樣身在一個部門,也許會與社會的關系更爲密切一些。

  “從部隊回來,分配在北京的一家銅廠,屬于有se金屬總公司,待我的作品發表後,總公司說,哎,不知道咱們公司還有個作家,就給調上來了。”出總公司大門時,她這樣回答我的疑惑。“公司養個作家,負擔不重,可以爲公司增加知名度,又使作家不遠離生活,未嘗不是一種可取的模式。也許可以稱爲畢淑敏模式。”我暗想,但沒敢造次亂講。

  畢淑敏其人比我想象的還要高大,果然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著裝素淨淡雅,藍se的外套,襯著雪白的yi領,給人以纖塵不染的深刻印象。圓圓的始終微笑的面孔,依稀留下了金戈鐵馬軍旅生涯的豪邁與西藏高原的粗犷。在有se金屬總公司七層畢淑敏自己的辦公室裏,我們開始進行長談。說起《素面朝天》,畢淑敏說,這是她的早期作品,當時偶遇海南出版社出版人的夫人,才得以出版。我告訴她,這部散文集,很得讀者的喜愛,特別是大學生讀者的喜愛。她說,也不盡然,《女友》就曾刊載批評文章,說作者是“徐娘半老嫉妒年輕女xing的美麗”。(大意)說得我們都會心地一笑。

  “機遇總是給那些准備好了的人。”我說,並請她系統地談談她的生活和創作的經曆。畢淑敏以她特有的和緩悠長的語調娓娓敘說起來:

  我出生于新疆,半歲時隨父母返京,1969年參軍,是以特等甲級的身ti狀況被派往西藏,走前是北外附中俄語專業的學生。初到阿裏,以爲到了月亮上,不知道中guo還有這樣的地方。不過,到底是年青,很快就適應了,而且感到自豪。那種廣大、豪邁的感覺是都市風情、江南shui鄉所無法ti會的。面對它,你才會ti會什麼是宇宙、自然,才能感受到人的渺小。你才會知道,征服一座山是不可能的,只能說是它在片刻間接納了你。

  我專職寫作之前,從事了22年的醫生職業,至今仍對醫生的職業充滿熱愛和敬畏之情。1980年返京後,分到工廠醫務所任主治醫生、所長。一直到1991年從北師大研究生畢業,出于對醫生這一職業的敬重,才tuo離醫生專業,專門從事寫作。

  談到成名作《昆侖殇》的創作及發表情況,她回憶說:

  我是1977年在西藏成家的,丈夫也是軍人,1978年生下兒子。返京後,在阿裏那段遙遠的經曆找不到人交流,就有了寫作的沖動。要寫就要做准備,1983年到1985年,我自修了電大中文專業,1986年寫作《昆侖殇》,5 萬字一個星期就把初稿完成了。但我幾乎沒有勇氣寄出,稿件是由我丈夫送到《昆侖》編輯部的。很快,我們收到了編輯部主任的來信,說是‘被這種宏大的氣魄,沈重的主題所震撼。’但到我去了編輯部時,編輯們幾乎不相信是我的作品,直到深談之後,才確信不疑,因爲我對書中的生活太熟悉了。作家其實是很難ti驗生活的,而是應該就在生活之中。

  “高原的生活與醫生的職業,看來對于你的創作都産生了內在的影響。”我歸納說。“是的,”她說,“有人評論說我的作品逼近生命的本質,這大概與醫生的職業有關;此外,我不喜歡劍拔弩張,花拳繡tui,這與我在西藏的經曆有關。這種經曆,不僅是那種艱苦生活對我的磨練,而且是它的那種‘大象無形’,不自主地被它塑造。我在文中使用比喻的動機,是盡可能生動而甯靜地傳達我的思想。語言是一個個鏈子,讓讀者與我並肩而行,抵達彼岸。”

  談到文學諸種ti裁的問題,畢淑敏含蓄地說:“散文是血寫的,小說是shui寫的,詩歌是骨髓寫的。”這話說得近似格言,不知是她的即興發揮,還是平日的總結。對于讀者來說,知識階層喜歡她的散文,普通讀者感動于她的小說《紅chu方》,期待著她的小說新作問世。

  畢淑敏所在的“有se金屬總公司”在機構改革中解散了,談及這個問題時,她說,總公司改爲“有se金屬管理局”了,不過,一切工作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崗人員似乎更高興,所謂“天高任鳥飛”

  吧。我的感覺也一下子有了:近幾十年的中guo人從年輕時分配工作到老時退休,始終見到的是同樣的幾個面孔,白天在班上見,晚上飯後散步還要見,直到死了追悼會還是這幾位,實在是不lang漫。這也大概是中guo缺少真正的詩人的原因吧!中guo需要著一種新的社會構成模式,首先,需要舊的模式的打碎,需要人們忍受對于打碎的陣痛。畢淑敏的長篇新作,就是表現這一命題。

  和畢淑敏聊到最後,又說起了比喻。畢淑敏的散文中爲什麼會有這麼多、這麼豐富的比喻?她說:“現代漢語的磨損度高,心靈的傳達,如果沒有新穎別致的手法,很難抓住讀者。而每個作家的手法又都不盡相同。譬如魯迅喜歡使用單字,‘排’出幾個大錢什麼的,給人以生澀瘦硬的感覺。而我則喜歡一種溫暖、平緩的感覺,喜歡把毫無關聯的事情關聯起來。有一段時間,甚至強迫自己進行這種聯想,如同你所批評的那樣,像是吐魯番的葡萄,有時會擁擠成方的。這就是‘過猶不及’了。”“大概總要經曆由‘不及’,譬如我等這樣的,很少或很難使用比喻,發展到‘過’,以後再到‘及’吧!”我說。

  畢淑敏文章中充滿了比喻,但在談話中不太使用。只是有一次在電話中聊起了文風的問題,當時,我以“木齋”的筆名寫了一篇《越不懂就越仰慕》的文章,批評文壇的晦澀文風。她平靜地說:“文壇的晦澀,其實就像是行業的行話,或說是黑話。我當醫生時口碑較好,並不是我的醫術好,只是我不用行話來嚇唬患者罷了。”

  現在一想,還是用了比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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