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點,羅毅正准備上的時候,電話鈴又響了,是謝長榮打來的,她驚慌失措地叫道:“起火了,華興起火了”。羅毅愣了一會,隨即便眼前發黑,豆粒般的虛汗布滿額頭。
這之前,這個晚上所有的電話都振奮人心。一個是政協當副秘書長的中學同窗打來的,說華興商場關于對華鷹公司的情況彙報,市裏准備開會認真研究。華鷹公司是三年前由華興商場與香港銀鷹集團合資組建的商業企業,去年華鷹開業後,中港雙方在怎樣協調理華鷹公司的經營決策、勞動關系,財務收支,盈虧分攤以及高層人士任免等等問題上矛盾越來越大。羅毅的報告將這一緘口難言的爭端公開化,請求上級重新對華興與華鷹的關系進行認真的研討作出相應的決策,這個行動在市裏引起了不小的震動。第二個電話是教委物業公司打來的,說他們看到了那份報告,而且讀出了華興的某種意向,說這個報告真是大快人心,說學校當初同意將商場廉價租給華鷹公司完全是看在華興的面上,說即使如此廉價的租金華鷹也未按期繳完。華鷹所在的商場立在學校
場上,是學校向銀行貨款修建的,學校曾爲租金問題罷課了幾天,最後在市裏的壓力下才被迫同意的,如果華興有所動作,那麼華鷹就將失去合資身份以及所享受的租金優惠。第三個電話是市府辦公廳張曉春
長打來的,張曉春是華鷹公司中方代表袁野的夫人,袁野原是華興商場總經理,去華鷹後便與守留的羅毅在諸多問題上發生了嚴重分歧,袁野不僅帶走了大批業務骨幹,而且華鷹開業後從不就公司的經營財務等情況向作爲中方投資企業的華興溝通彙報。張曉春在電話裏拉了一會家常,諸如羅小兵學習成績怎樣? 考大學需不需要找人,然後談到當年羅毅在百把員工的音
用品商店受挫時,袁野是怎樣拉他一把,將他弄到具有千名員工的
級商場當副總經理,說袁野在華鷹日子並不好過,是耗子鑽風箱兩頭受氣。過去一年裏,羅毅與袁野在許多重大問題上的沖突,都是靠張曉春通過電話加以調解,在羅毅看來,這種夫人外交大都出現在形勢于袁野不甚美妙的時候,所以羅毅總是聽而不語,他與張曉春曾經落戶在一個山溝裏,返城後的最初幾年還在一個商店共著一方櫃臺。
這個晚上的最後一個電話卻如雷轟頂,羅毅知道華興一旦起火將片瓦不存,在一個瞬間裏,他想,聽到這個消息最高興的人大概是袁野了,這一把火將燒掉所有的是是非非,過去他同袁野打牌總是輸,袁野說,他這個人只占運氣。這時醒來的妻子林萍擡頭問:“你怎麼啦?出了什麼事?”羅毅站起身,去廚房用冷擦了把臉,然後披上外
出了門。
老遠就看見市中心那一片沖天的火光,寒風呼呼啦啦地刮著,消防車呼嘯著一輛跟一輛朝火光駛去。趕到現場,大火已將商場臨街的門面吞噬,十幾支高壓
柱對著大火也無力阻止火勢向縱深漫延。這是一幢修于1948年的木板結構環廊形建築,火焰沖破屋頂玻璃瓦整個商場便形成一座巨大的煙沖,騰躥而起的黑
殘骸滿天飛舞。消防隊員很快便意識到一切撲救都是陡然,于是將
籠頭掉轉聚彙在與商場鄰接的銀行分理
外牆,從商場裏搶救冰箱彩電鑽石項鏈的消防隊員跟著掉頭沖進銀行大樓搶救電腦帳簿和保險櫃。被公安警戒在外的羅毅望著在大火中畢畢剝剝燃燒的商場,臉不住地抽搐。身邊是渾身發抖的謝長容,謝長容住在商場頂樓的宿舍裏,聽到火起的呼叫披著羽絨
赤著腳就跑了出來。街對面擠滿了圍觀的人群,沖天的火光使他們變得興奮而熱烈,有個系著狐狸皮圍脖的女人說,她正在商場對面的餐館吃夜宵,看見商場頂樓廣告牌鋼架的焊接火花像禮花一般四
飛濺,一會兒火苗就從二樓冒出來,焊接工是兩個農民,見狀用
桶吊
澆撲,未果便撥
跑了,火警電話還是她打的。羅毅瞥了一眼身邊的謝長容,商場頂樓外牆的戶外廣告鋼架製作安裝加工是他去上海參加一個經貿會時由謝長容和策劃部的吳天成策劃的。他們將工程轉讓給天宇廣告公司,焊接施工竟是農民在幹! 謝長容哆哆嗦嗦地說:“這事是吳天成在搞,我不知道。”羅毅說:“我是法人,一切責任由我承擔”。從火海裏逃出的住家戶陸陸續續聚到羅毅身邊,拖兒拽女的哭成一片,有了只裹了條棉被,有的在跳樓時摔傷了
,羅毅對大家說:“先投
靠友,沒
友的就住旅館,安頓下來再說”。轉瞬間,這座立于鬧市中心建築面積萬余平方米的
營老字號商場就變爲一片灰燼,從火起到燃盡,只用了兩個多小時。
大火過後,人群散盡,街上一片死寂,四合的夜像滯
一般凝重深厚,凜冽的寒風裹挾著嗆人的焦糊氣息恣肆擴散。望著青煙袅袅的廢墟,羅毅心裏突然湧出一種寒流漫過
口的窒息感覺。
商場的幾個頭兒一直站在羅毅跟前,等著他拿主意。羅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得在附近租間房子作臨時辦公室”。委副書記徐彬說:“我有個朋友在青年路開了家錄像室,有二十多平米,當街,明天找他談一下”。羅毅說:“馬上就去,天亮前務必打整出來,不然明天千多職工看不到我們的身影就會往市裏跑”。
錄像室老板還在打麻將,聽完徐彬的話,打著呵欠說:“燒的是華興,天老爺也欺窮,租是可以,時間不能太長,我剛進了一批帶子,場場滿座”。租金談定後老板免費給了幾張桌子和板凳,大家簡單地布置了一下,華興商場臨時辦公室的招牌便挂在了門邊。接著分頭打電話通知商場政工團,各科室各經營部負責人明早開會。幹完這一切已是淩晨四點,羅毅對大家說:“回去吧,還可以躺兩小時”。然後拖過一只凳坐下,手支著額頭一動不動,明天,不,兩個小時之後的中幹會要說些什麼? 通報火災情況,穩定職工情緒,著手保險公司的索賠,重建被付諸一炬的各種帳簿包括職工工資檔案,對被一起燒掉的聯營單位的安撫與補償,積極與全
各往來單位聯系說明情況,清理財産考慮全
各應付款及債權債務的如何了結……一
寒風破門而入,羅毅打了個寒顫,這才感到背心出奇的冷,剛才被大火炙烤出的汗流此刻像凝固成了冰粒。他從兜裏掏出餐巾紙,往背心擦了一把,擡起頭,發現大家都沒走,坐在冰冷的屋裏愣愣地望著他。謝長容趿著一雙鏽花鞋,從老板那裏弄來的棉被整個地蒙在伏在她膝上的女兒身上。謝長容是袁野走時從人事科提上來的,袁野不僅帶走了大批業務骨幹,還在華興內部安
信。謝長容在袁野被免去華興總經理職務後還往他家裏跑,經常在下面說羅脾氣暴躁剛愎自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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