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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夢穿越你的心

第2小節
池莉作品

  [續讓夢穿越你的心上一小節]。從這一刻起,細細的寒顫就已經從我心裏頭升起,我不敢再出聲。

  上百只鷹鹫撲落到地面,大吃屍ti的內髒和肌肉。不一會兒,石板上只剩下骨頭了。天葬師將骨頭砸碎,用糍耙和著碎骨捏成團,用團子蘸幹淨地上的血shui,然後讓鷹鹫們一團一團地吃,吃得地上一星半點的碎屑都不剩。吃完之後,鷹鹫拍打著它們碩大的翅膀,盤旋升空,一直飛向那藍如火焰的蒼穹。天葬師和死者家屬都很高興,因爲今天鷹來得多,吃得幹淨。一具屍ti果然在這短短的功夫裏消失了,幹幹淨淨徹徹底底地悠然升上了天空。地面上除了頭骨之外也是幹幹淨淨的,只有香香的桑在天葬臺缭繞。桑是一種煙的名稱,用柏樹枝松葉架成一個香堆,點燃之後壓上糌耙,這叫燒桑。在香香的桑的薄煙裏,天葬師拿走了頭骨。他將用頭骨當做磚,爲天葬臺壘一堵牆,好讓人靠著休息。一切是這麼自然和坦蕩,使我對自己最初的尖叫感到羞愧。有時候,相信什麼是一刹那的覺悟。我相信了天葬是人的生死輪回的一個環節。無數的人在出生,無數的人在死去,無數的人在重複前人的故事,誰也不會逃tuo這個循環。從這個角度看待人生,不是一個一個地輪回又是什麼?那麼那些鷹鹫當然是神鷹了。若不是天庭的使者,它們怎麼會如此准確地來到天葬臺呢?

  我在尖叫的當天夜裏開始發燒並且夜夜盜汗。在盜汗之後我總會被自己冰涼的睡yi涼醒。在初醒的蒙胧時刻裏,我准能聞到桑奇特的香味,于是我明白了我的病因。

  我建議我們買條哈達去大昭寺拜拜佛,大家都樂。牟林森朝我發脾氣,讓我一天三次口服抗菌素。我服了兩天抗菌素之後反而高燒咳嗽起來。

  怎麼說才能夠讓思維受到經驗限製的人們相信目前還不能被證實的某些存在呢?如果現在人類還沒有發明電,如果這時候我指著天空的閃電說其實它可以被當作電燈爲我們照明,我想我的話肯定不被人相信。

  牟林森說:得了,你知道什麼呀!

  我躺在醫院並不潔白的病chuang上發著高燒,咳嗽得像只羅鍋。醫生說在高寒缺氧的西藏,高燒咳嗽是個可怕的病。吳雙說:那怎麼辦呢?

  牟林森說:多留點錢。

  吳雙說:不留人照顧嗎?

  牟林森看都沒看我,說:一個女人一輩子要發燒和咳嗽許多次,可西藏在地球上只有一個,並且正在時時刻刻地消失掉原始的古樸和神秘。

  我說:牟林森,康珠在世界上也只有一個。

  牟林森,我這情熱中的新男友笑了。他用調侃的語氣沒心沒肺地說:天涯何chu無芳草。

  我閉上了眼睛。

  吳雙說:康珠,你別介意,他這人喜歡開玩笑。你是 開玩笑,對吧牟林森?

  牟林森說:開什麼玩笑。

  牟林森說:我們他ma還是不是男人?

  吳雙ti格瘦削,臉呈菜se又剛剛被蘭葉抛棄,正是對自己男子漢氣魄信心不足的時候,他腳一跺,說:好吧,我走了。

  吳雙要去那曲,據說那曲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城市。吳雙指望在那兒遇上一場大漠的飓風和冰雹。指望離太陽更近好讓紫外線曬黑他蒼白的臉。

  吳雙曾經是校園詩人.盡管當前詩已死去,但他心中多少還殘留著對女xing的溫愛。他臨走摸了摸我滾燙的額,說:真對不起!

  我說:沒事。

  牟林森的手被我擋開了,對他我也說:沒事。

  後來正是沒事。即使有事又如何? 阿裏和那曲都是那麼的遙遠和偏僻。而李曉非和蘭葉在日喀則完全陷入熱戀之中,他們肯定忘掉了世界上的——切。

  我獨自—人在拉薩。我什麼也不用幹,終日閑逛,除了低燒使我昏昏沈沈之外,我生活得挺好,一點也不想念什麼人。

  我獨自在拉薩。雖然像我這樣的女孩子—訴說痛苦就會惹人笑話,但只有我知道我們有痛苦. 我們經曆平淡,吃喝不愁但真的我們有痛苦。在拉薩的日子是我開始有想法的人生時刻,我想我該用自己的眼睛看這個世界了。

  每天早上我迎著陽光到拉薩河邊散步。八月份的拉薩是夏季,但一早—晚還是涼意如shui。我裹著我獨特的披肩,散發著濃烈的羊膻味,在拉薩河邊走走停停,漢人都疑惑地看我一眼。拉薩河的河chuang像草原一樣寬闊,可以將人的心看得靜靜的平平的。

  中午我午睡。下午看馬術隊訓練。黃昏後我從飯店裏悠出來,去帕廓街。晚上的帕廓街商人和遊客都稀少了許多,大昭寺這才恢複了它作爲古老的朝佛中心的模樣。我恍恍惚忽,舉止遲鈍地漫步街頭,遇上瑪尼堆就壘上一顆石頭子,遇上轉經就逐個地轉上一遭,遇上放生羊就喂它一些糍粑。我在爲自己的病ti祈求神靈,也在爲自己愚鈍的頭腦祈求神靈。

  我常常累得走不動路。走不動了我就坐在廣場上看滿街亂跑的藏狗。看—種婷婷玉立的叫做“章大人”的花。看大昭寺門前被等身長頭的人們磨成了鏡面的大青石。大青石叫我感動。難道信佛的人來此叩等身長頭的人都是不曾接受現代文明的人嗎?不是,人們信什麼做什麼都是有他的道理的。我漸漸在懂事。我決不會傻兮兮笑這個笑那個了。

  我還喜歡看唐嘎。庸嘎類似我們漢族的絲織畫。我們的絲織小品多出自蘇杭,因此也典雅清淡,湖光山se小橋流shui。唐嘎的主題內容是宗教,豔麗奪目的se彩,繁複茂密的花紋將金se的光芒和五彩的雲霞環繞在佛像四周。每一尊佛像都是慈祥無比的,就像好心的老nainai。商販們將唐嘎挂滿了大昭寺的圍牆。使每一個行人和遊客老遠老遠就能看到燦爛的佛的笑容。我坐在廣場花壇的邊沿上長久地注視佛的笑容,溫和寬容之感就會流shui一般從我身心淌過。

  我還喜歡看穿著沈重青se藏袍的老年婦女當街小便。她們蹲得像一種舞蹈姿式,寬大的袍子ti面地遮住了一切,只是有一線shui流從她們的袍子底下蚓行出來,她們並不躲閃大街上人們的目光,她們與你對視的時候,你會發現她們的眼神無所謂和安詳得像白癡或者天使。這是主公翁的姿態和眼神,城市是你們認定的,那是你們的事,在她們城市仍然是高山草原大牧場。多棒!

  我百看不厭的還有威風凜凜的康巴漢。西藏有句老話,說是“安多的馬,康巴的漢”。西藏康巴地區的男子在西藏是非常著名的。他們是男xing之中的優良品種。他們個高,肩寬,腰瘦,tui長,song膛挺直,頭顱昂揚,他們的面部輪廓如刀砍斧削,膚se黧黑並且閃耀著絲綢般的光澤。康巴漢的服飾格外漂亮,他們藏袍繡錦,藏靴齊膝,高高的毛邊藏帽上甩動著一縷紅纓,一柄鑲寶石的藏刀斜挎腰間,他們的步伐總是雄糾糾氣昂昂的。有一天,一個進藏旅遊的漢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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