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城市包裝上一小節]老師,肖老師的白臉頓時血紅,我裝作什麼也沒看見,急急告辭了。
這次見到肖老師是三個月前,今年的六月十八號。
六月十八號,對我來說是個又喜又悲,啼笑皆非的日子,喜的是我在孔雀湖住宅小區得到了一套住房,悲的是這天搬家遇上了暴雨。
搬家公司的工人不怕雨,他們搶的是時間。他們一個個就像頭頂是紅日藍天一樣,扛著棉被羽絨被,扛著電視機冰箱自在地上樓下樓。我在大雨中跑前跑後,喊啞了嗓子,但最終所有的家什還是得一塌糊塗。全堆在客廳裏,跟洪
裏打撈出來的一樣。
這一天我們無法開火做飯,決定吃快餐面了事。我走進副食商店的時候裙子又髒又,緊緊裹在兩條
上。拖鞋帶子斷了。身後全是拖鞋後跟啪哒啪哒濺起的泥點。
肖老師正在櫃臺前買醬油。
他說:天哪是你?
我說:肖老師!
肖老師胖了,顔面更白,穿著潔白的襯和很亮的皮鞋,精神煥發。
我問:景護士長好嗎?
肖老師說:好。
我問:肖景好嗎?
肖老師說:好。
我說:肖景是大姑娘了吧?
肖老師說:大姑娘了大姑娘了。
我們都爲我們住到了同一個住宅小區而萬分高興。我們彼此報了自家的門牌號碼,約定改日互相登門造訪,好好談談話。肖老師強行讓我退掉了快餐面,說他馬上回去和景護士長給我們做飯。肖老師說今天星期天,家裏飯菜都現成,而且照例煨了一大罐肉湯喝。
我笑起來:肉湯好。
肖老師說:累了一天最想吃頓好飯。快回去洗一洗換件幹服和你愛人一塊過來吃飯。
我說: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我回到家裏,告訴丈夫我們有熱萊熱飯吃並且有肉湯喝了。丈夫很高興。我們梳洗了一番興沖沖下樓,可我忘掉了肖老師家的門牌號碼。十幾分鍾之前的記憶居然怎麼想也想不起來。覺得全小區幾十幢樓房的號碼都是肖老師家的號碼,再一想,又覺得都不是。
我堅持不吃快餐面,相信肖老師會來叫我們的。一個小時過去,我明白肖老師肯定也忘掉了我的號碼。
最後我們還是吃的快餐面。
我以爲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就像日常生活當中我們每個人都經曆過的一樣:許久不見的熟人突然遇上了,說好找時間敘;日,可又沒具叮囑對方,大家便又走散了,忙別的去了。
六月十八號這天晚上,吃了快餐面以後我就忙碌一屋子的家什,我和丈夫兩個人將櫃子什麼的擡來擡去,用抹布裏裏外外地擦,找出電扇對著櫃門吹風。不一會兒,我們既煩又累,坐在地上不想動彈了。可是家裏的事不比外頭的大事。外頭的大事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態度,可以消極怠工或者索
不于。家裏可不行,不幹就意味著沒吃沒穿沒地方睡覺,實在是不容你有想法和態度。
望著成堆的雜亂的東西,我們渾身酸疼,我們無法安心入眠。這時候,我冒出一個主意。三個月之後,當肖老師在我們面前突然死亡,我便一次又一次在夢中驚醒。我驚醒後抱膝坐在上,總在想六月十八號的晚上,我怎麼冒出了那個主意。我在微明的曙
中傾聽著窗外隆隆起步的公共汽車聲。我想:我冒出了那個主意,于是死亡的箭頭透迄指向肖老師。那個時候,我卻渾然不覺。一
不是使人發冷而是發怵的寒氣叫我對日常生活深感害怕。六月十八號的副食商店,肖老師在紅黃紫綠的飲料罐頭的背景中朝我微笑,他決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就在三個月以後。那麼,我們呢?什麼在向我們走來?
當時,望著成堆雜亂的急需清洗和晾曬的東西,我冒出了這麼個主意:請人來打工。
丈夫不同意。屢屢上當包括今天剛上的搬家公司的當,使他不再信任社會上一些私人開辦的家庭服務公司。
我也不信任但我的主意還有一半沒說完。
我們附近有一所漢口大學,這個大學以它走向社會的特點蜚聲全市。據說該校在校生勤工儉學,驗生活的風氣非常熱烈。
我們認爲在校大學生一般還是值得信賴的。于是,我和丈夫寫了一份急需家務勞動的啓事,並且由我丈夫騎自行車,連夜張貼在漢口大學食堂門口的閱讀欄裏。
急聘啓事:因搬家遇雨,家務勞動驟增,現急聘一身健康,擅長家務的女生勤工儉學,幫助解決家庭困難。報酬按鍾點計算。每小時人民幣壹元或者面議。望有意者帶學生證和學校勞動服務公司合同書前來接洽。地址:孔雀湖住宅小區x號x棟x單元大樓。
寫啓事時我們笑了起來。丈夫說:是不是有點那個?
哪個?我說。我說現在改革開放嘛,你看大街上哪兒不是貼滿了廣告和啓事?
丈夫說:倒也是。
第二天從一大早我們就豎著耳朵傾聽樓梯上的腳步聲偏偏就沒有人停在我家門前。
一連十天,無人敲門。在期盼中我們重整了河山,好歹清洗完了那可怕的一堆東西。丈夫給我的主意總結
地評價了一句:總算讓我們艱苦的日子過得有盼頭。
今年全世界多雨。六至七月份的武漢市幾乎浸泡在雨中。在一個風狂雨猛的下午,有人試探
地叩響了我家的門。
我說:誰?
一個姑娘謙恭的聲音:我。
這個謙恭的聲音我一點不熟悉。你是誰我仍然不知道。
我換了個方式提問:你找誰?
我找——她支吾著也換了個方式:請問這是孔雀湖小區x號x棟x單元x樓嗎?
我說:是的。
我打開門,果然是一個姑娘。姑娘穿一雙白塑料涼鞋,齊膝牛仔短褲和文化衫,背了一只很充實的書包。我開門時她正在弄她破舊的尼龍雨傘。她抹開額前
漉漉的頭發,難爲情地說:風太大,傘給吹翻了。
我說:你是——
她說:我是漢口大學的學生,我叫巴音。巴紮嘿的巴,音樂的音。
我讓巴音進門了。給她拿了一條幹毛巾擦頭發。我想她可能是與文學有關的中文系的學生。
我說:中文系的?
不,數學系的。
那找我有什麼事?
巴音停住她猛擦頭發的動作,又一次露出她難爲情的表情說:我以爲我一進門您就知道我是幹什麼來的呢?
我說:幹什麼來的呢?
我一點兒也不記得與誰有約在今天。
巴音轉身翻她的書包。在幾乎拿出了所有的課本之後,她終于找到了一張紙。她把紙遞給我。
哦!我連忙說:對不起。
我接過我們在半個月前張貼出去的急聘啓事,掃了一眼就擱在一邊了。
看來,巴音舔了舔嘴,說,看來您好像已經不急需要人幫忙做家務了?
我點頭。我盡量和藹地說:我搬家已經半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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