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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

池莉作品

  這天。大約是下午四點鍾光景。有個赤膊男子騎輛破自行車,“嗤”地刹在小初開堂門前的馬路牙子邊,不下車,腳尖蹭在地上,將汗shi透的一張錢揉成一坨,兩手指一彈,准確地彈到小初開堂的櫃臺上。

  “喂。貓子。給支ti溫表。”

  貓子愉快地應聲“呃。”去拿ti溫表。

  收費的漢珍找了零錢,說:“誰呀?”

  貓子說:“不曉得誰。”

  漢珍說:“不曉得他叫你貓子?”

  貓子說:“江漢路一條街人人都曉得我叫貓子。”

  江珍說:“喲,像蠻大名氣一樣。”

  貓子說:“我實事求是。”

  漢珍張了張嘴,沒想出什麼恰當的話來,也就閉了口,將搖頭的電扇定向自己的臉,眼光從吹得東倒西歪的睫毛叢中模糊地投向大街。

  貓子走到馬路牙子邊遞ti溫表給顧客,頃刻間兩人都曬得汗滾油流。突然,他們被嚇了一大跳,接著他們哈哈大笑,都說:“這個婊子養的!”

  貓子又取出一支ti溫表給了顧客。漢珍說:“出麼事了?”

  貓子只顧津津有味地笑,扔過又一支ti溫表的錢。

  漢珍說:“出麼事了嗎?”

  貓子說:“你猜猜?”

  漢珍說:“這麼熱的天讓我猜?你這個人!”

  貓子說:“猜猜有趣些。你死也猜不著。”

  漢珍:“我真是要勸燕華別嫁你。個巴ma一點都不男子漢。”

  貓子說:“麼事男子漢?淺薄!告訴你吧,砰——ti溫表爆了,shui銀標出去了!”

  漢珍猛地睜大眼睛,說:“我不信!”

  “不信?這樣——砰。”貓子做動作,動作很傳神。

  漢珍說:“世界真奇妙。”

  貓子白漢珍一眼,蓦仿“正大綜藝”節目主持人姜昆的普通話:“世界真奇妙。”

  他們捂著肚皮笑了。這天余下的鍾點過得很快。他們沒打瞌睡,談論了許多奇奇怪怪的話題,很有意思。

  下班了貓子本來是准備回自己家的,現在他改變決定還是去燕華家。今天ti溫表都爆了,多熱的天,他要幫幫燕華。既然他們是在談戀愛,他就要表現ti貼一點兒。

  出了小初開堂,順著大街直走三分鍾,燕華家就到了。舊社會過來的老房子,門面小,裏頭博大精深,地道戰一樣複雜,不知住了多少家。進門就是陡峭狹窄的木質樓梯,燕華家住二樓,住二樓其中的兩間房。燕華一間,她父qin一間,都有十五個平方米,這種住房條件在武漢市的江漢路一帶那是好得沒說的了。所以燕華就更有俏皮的資本啦。貓子認爲:燕華不俏皮誰俏皮?要長相有長相,要房子有房子,要技術有技術,要錢是個獨生女。燕華不俏皮誰俏皮?人嘛。不過,話該這麼說,燕華只管俏她的,貓子有貓子的把握。

  住一樓的王老太在樓梯口坐只小板凳剝毛豆。王老太像鍾點,每天下午六點鍾准坐這兒擇菜。

  貓子說:“太。熱啊。”

  王老太說:“熱啊貓子。”

  貓子給王老太一盒仁丹,說:“太。熱不過了就吃點仁丹。”

  王老大說:“咳呀吃麼仁丹,這大把年紀了活著害人,只唯願一口氣上不來去了才好。”

  貓子說:“看你說到哪裏去了。”

  王老太倒出幾粒銀光閃爍的仁丹丸子含在she頭上,含糊地說:“貓子啊,燕華今天輪早班了,你小點心。”

  用不著王老太提醒,貓子心中有數。燕華是公共汽車司機,一周一輪班,早班淩晨四點發車,最是睡不好的班次。燕華一輪到上早班就尋著貓子發火。所以貓子今天本來是要回自己家的。

  燕華在廚房裏洗菜,穿了件相當于男式背心的女背心,下面是花布褲頭,整個背部包括褲頭的腰全汗shi得貼在身上。廚房幾家共用,幾家的女人都在忙碌飯菜,自然都汗shi得不比燕華少。貓子想這裏好比遊泳池了。

  貓子說:“熱啊嫂子們。”

  女人們說:“貓子好甜的嘴。”

  貓子說:“燕華。”

  燕華嘩啦啦洗菜,不理他。

  貓子說:“燕華我來洗吧。”

  燕華繼續洗菜不理人。

  貓子朝女人們做了個求助的手勢,女人們就說:“燕華死丫頭,有福不會享。”

  貓子說:“就是。”

  燕華豎起一根手指,將臉面上的汗珠刮得飛濺。說:“去去。說不來呢做麼事又來了?說你ma病了呢你ma這麼快就好了?”

  貓子說:“你不曉得今天出了什麼事呢,我特意來告訴你的。”

  燕華橫了他一眼。

  女人們都問:“麼事呀麼事呀?”

  貓子說:“我賣一支ti溫表,拿到街上給顧客。只曬了一會太陽,砰——shui銀標出來了,ti溫表爆了。”

  女人們說:“啧啧啧啧,你看這武漢婊子養的熱!多少度哇!”

  燕華說:“吹!”

  貓子說:“我吹嗎?我是吹的人嗎?”

  燕華說:“你以爲你不吹?十男九吹。”

  貓子說:“那讓嫂子們說句公道話。”

  女人們說:“貓子真不是吹的人。燕華別冤枉他了。”

  燕華說:“你們幹什麼幹什麼?八guo聯軍打中guo呀。”說完忍不住笑,扭身跑了。

  貓子tuo了t恤衫,赤膊上陣洗菜。接著切菜。接著炒菜。叮叮當當。做得大汗淋漓,熱火朝天。

  女人們說:“貓子啊,一個怕老婆的毛坯子。”

  貓子說:“怕就怕。怕老婆有麼事醜的。當代大趨勢。其實呢,是心疼她,上早班多辛苦。”

  女人們說:“貓子真是個好男將哦,又ti貼人又勤快,又不賭不嫖。”

  貓子說:“你們又不接客,麼樣曉得我不嫖啊?”

  一個女人跑上來擰了貓子的嘴。其他幾個咬牙切齒笑,說:“這個小狗日的!”

  貓子大笑。

  菜飯剛做好。燕華的父qin回來了。老師傅白發白眉,老壽星模樣。老通城餐館退休的豆皮師傅,沒休一天又被高薪反聘回去了。據說他是當年給毛澤東做豆皮的廚師之一。這一帶街坊鄰居無不因此典故而敬慕他。

  一廚房的人都一疊聲打招呼。

  “許師傅您家回來了。”

  許師傅說:“回了回了。今天好熱啊。”

  人都應:“熱啊熱啊。”

  許師傅說:“貓子你熱死了,快到房裏吹吹電扇。”

  貓子說:“無所謂,吹也是熱風。”

  燕華沖了涼shui澡出來。黑se背心白se短褲裙,ru房大tui都坦率地鼓著,英姿飒爽。貓子沖她打了個響指。她扭了扭腰要走。

  許師傅說:“燕華!幫貓子擺飯菜。”

  太陽這時正在一點一點沈進大街西頭的樓房後邊,余輝依然紅亮地灼人眼睛。灑shui車響著灑shui音樂過來過去,馬路上騰騰起了一片白霧,緊接著幹了。黃昏還沒來呢,白天的風就息了。這個死武漢的夏天!

  燕華拎了兩桶shui,一遍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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