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力的事對王建震動太大了。
省委機關不能說不是一個好單位。即便經濟製的改革再深化,深化得翻天覆地,省委機關也不能不說是一個好單位。只要是稍有經曆,稍有思想的人都懂得這一點。麥力顯然是個不缺乏經曆和思想的小夥子。所以麥力的做法對王建
震動很大。王建
大學畢業分配到機關,現在也不過六年,六年卻已經是副
級,機關上下的人都拿一種新星在冉冉升起的目光看他。至少
裏的人都是羨慕他的,父母是滿意他的,妻子是沒太多挑剔的,辦公室最漂亮的姑娘容嫣是青睐他的——當然他們的關系很正常,但身邊最漂亮姑娘的青睐對一個男人的自我感覺非常重要。可是麥力無情地打破了王建
的生活格局。容嫣對他的態度日漸平淡,這一點尤其使他感到悲哀,這是一種真正的無言的男人的痛苦。
麥力研究生畢業,人很精明,但相貌卻委瑣,門牙前突,雙肩不對稱。據說是托了很多關系才得以分配到省委機關工作的,上班兩年從沒無故不來,裏已爲他報了副科,評語正是王建
筆寫的,寫得很褒獎很肯定。突然地,麥力一連三天沒來上班,只是打來一個電話,原因就兩個字:有事。
那天麥力進來的時候賈長的臉立刻
了,王建
很有涵養,王建
見機行事,想巧妙地分開賈
長和麥力。賈
長倒是退回到辦公室的裏間,麥力卻不肯離開大辦公室。
王建只好端出一點副
長的架子,冷著臉說:“我得和你談談。”
麥力笑起來。王建一見那笑就像觸到了一條冰冷的蛇。麥力三年裏從來沒有過這種笑。王建
知道要出岔子了。他機智地後退:“或者暫時不談?”
麥力依然笑著。笑得一辦公室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容嫣嚷起來:“麥力,你看你這人!”
“王長,王
長,”麥力抱拳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一到我們辦公室這良好的環境裏,就感覺我准備好的話說不出來了——因爲比較庸俗:其實我是來請大家吃飯的,今天我要請客。”
王建心裏直發涼。他摸不准麥力要幹什麼。他說:“請人吃飯放在下班以後,現在有個組織紀律問題。”
麥力說:“王長,如果是談省委機關的組織紀律問題,與我就無關了,我辭職了。”
容嫣失聲叫道:“什麼——”
王建一時間無言以對,脖子上的青筋暴了起來,過了一會兒,王建
嚴肅地說:“麥力你可以隨便調侃誰,但不能調侃我!”
麥力這天的笑容非常永恒,他忙說:“sorry ,sorry ,我真是辭職了。”
麥力撸起服,將鑰匙串從皮帶上取下來,放棄某種權利一樣把鑰匙認真地放在辦公桌上。
這一刻王建真是受不了,他一直以爲麥力在追隨他,他一直以爲自己是像麥力這樣的大學生們的人生楷模——至少在
家機關這個範疇裏。接著王建
看見容嫣離開她的辦公桌向麥力輕盈地飄過去,手裏舉著一枝康乃馨,辦公室用公款買了一束鮮花,是准備去醫院看望老
長的,容嫣居然忘形地從裏面抽了一枝。
後來全辦公室的人一塊兒聚在一個燈紅酒綠的餐廳吃飯。麥力包了一間有卡拉ok的雅室,雅室最低消費一千二百元。王建有點不想去,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因爲連賈
長一聽麥力辭了職都說好吧好吧,大家讓麥力請一請吧。王建
還能說什麼?大家也說:一起工作了兩年,還是有感情的,一快兒吃頓飯吧。只有王建
覺得他的感情沒這麼簡單。
盡管王建心裏不是滋味,到底他也沒有表現出來。分別的時刻終究是分別的時刻,大家需要的是人情味。況且王建
已經是一個很有社會經驗的人了,所以他還是喝了不少白酒和啤酒,酒喝到一定的程度,便也順口說了不少熱情勉勵的話,結果麥力大受感動。
麥力受了感動之後纏著王建要與他到外面說話,王建
在機關一向是穩重的,就說算了,有話就在這裏講吧。麥力捂著他的突牙笑了一陣才開口,他說得很認真但王建
沒有聽到一句完整話,大家在唱卡拉ok,唱正在流行的“又是九月九,重陽節,難聚首”。容嫣蔑視這種歌,大聲讓服務小
換上孟庭葦的《真的愛你》。
王建只好與麥力端著酒杯來到雅室外面。他們靠著花哨的護牆板,面對一大束粉金粉金的假花。他們沈默了好一會兒。王建
若無其事地呷酒,心裏頭做著種種猜測:麥力要說什麼?要說什麼?要說什麼?
麥力終于說話了。他說:“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通。”
王建說:“什麼問題?”
麥力說:“你是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爲什麼叫建?你又不是建
那一年出生的,建
那年是一九四九年。”
王建有點惱火。他說:“你到底要說什麼?”
麥力說:“新中建
那年是一九四九年,而你是一九六五年出生的,爲什麼叫建
?”
王建說:“那是我父母的事,是他們給我起的名字。”
麥力說:“不錯,我也知道那一定是你父母給起的。但是問題在于你長大之後怎麼沒感到疑惑?我一直想不通的是你,你怎麼沒有提出這個問題?沒有改個名字?”
王建說:“麥力你明天就不在我們辦公室了,你特意拉我到安靜的地方,與我單獨交談,就是要談這個問題嗎?”
麥力說:“是的。”
王建說:“你喝多了。”
王建說完就走,麥力拽住了他的袖子,說:“我沒有喝多。這個疑問在我心裏窩了兩年了。我想恐怕是當年你父母在給你起名字的時候喝多了。”
王建用勁甩開了麥力的手,有點拂袖而去的意思。可麥力還是在王建
的耳後鄭重地說了一句:“你的名字太容易使人誤解你了。”
只有這句話還像一句話,王建腦子裏像被鍾擺“當”地敲了一下,之後還嗡嗡有回聲。但是王建
還是一徑回到了雅室。容嫣已經在唱孟庭葦的另一首歌。不知爲什麼,一些歌詞被王建
牢牢記住了。
在王建後來的生活中,那些不連貫的歌詞老是冷不丁跳出來。有時候是在深夜,當他妻子熟睡之後,這還算正常;有時候卻是在省委會議廳,聽省委書記講話的時候,還有的時候是在大馬路上,大大小小的汽車刷刷地開過來,他卻愣了。他腦海裏出現的是容嫣的嘴
和那些歌詞——圓圓的,圓圓的,月亮的臉,扁扁的,扁扁的歲月的書簽……
我們已走得太遠,已沒有話題……高高的,高高的蔚藍的天,是不是到了分手的秋天——就是這樣一些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矯情的歌詞。現在這樣一些矯情的歌詞交織在我們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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