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親親土豆上一小節]是肝癌,留下兩個孩子和一個快八十的老母,他老婆哭得抽過去了。”
李愛傑提壺的胳膊就軟了,她低聲問:“你說真要得了肺癌還有救嗎?”
“不是我嘴損,癌是沒個治的。”那女人說,“有那治病的錢,還不如逛逛風景呢。不過,你也別擔心,說不定他不是癌呢,又沒確診。”
李愛傑愈發覺得前程灰暗了,不但手沒了力氣,也有些飄,看東西有點眼花缭亂。
“你家在哈爾濱有戚嗎?”
“沒有。”李愛傑說。
“那你晚間住哪兒?”
“我就坐在俺男人身邊陪著他。”
“你還不知道吧,家屬夜間是不能呆在病房的,除非是重病號夜間才允許有陪護。看你的樣子,家裏也不是特別有錢的,旅店住不起,不如跟我去住,一個月一百塊錢就夠了。”
“那是什麼地方?”李愛傑問。
“離醫院不遠,走二十分鍾就到了。是一片要動遷的老房子,矮矮趴趴的。房東是老兩口,閑著間十平方米的屋子,原先我和那個得肝癌病的人的老婆一起住,她丈夫一死,她就收拾東西回鄉下了。”
“太過意不去。”李愛傑說,“你真是好心人。”
“我叫王秋萍。”女人說,“你叫我萍好了。”
“萍。”李愛傑說,“我女兒也叫萍,是粉萍。”
兩個女人出了茶爐房,通過一段煤渣遍地的市道回到住院的走廊。她們一前一後走著,步履都很沈重。一些病人家屬來來往往地打
和倒剩飯,衛生間的垃圾桶傳出一
刺鼻的馊味兒。
秦山在李愛傑要離開他跟王秋萍去住的時候忽然拉住她的手說:“愛傑,要是確診是癌,咱可不在這遭這份洋罪,我甯願死在禮鎮咱家的土豆地裏。”
“瞎說。”李愛傑見王秋萍在看他們,連忙抽回手,並且有些臉紅了。
“你別心疼錢,要吃好住好。”秦山囑咐道。
“知道了。”李愛傑說。
房東見王秋萍又拉來新房客,當然喜不自禁。老太太麻利地燒了壺開,還洗了兩條嫩黃瓜讓她們當
果吃。那間屋子很矮,兩張
都是由磚和木板搭起來的,兩
中央放著個油漆斑駁的條形矮桌,上面堆著牙具、鏡子、茶杯、手紙等東西。牆壁上挂著幾件舊
裳,門後的旮旯裏有個木蓋馬桶。這所有的景致都因爲那盞低照度的燈泡而顯得更加灰暗。
王秋萍和李愛傑洗過腳後便拉滅了燈,兩人躺在黑暗中說著話。
“剛才看你男人拉你手的那勁,真讓我眼熱。”王秋萍羨慕地說,“你們的感情真深哪。”
“所以他一病我比自己病還難受。”李愛傑輕聲說。
“唉,我男人沒病前我倆就沒那麼好的感情,兩天不吵,三天早早的。他病了我還得盡義務,誰想這人脾氣越來越隨驢了。我伺候了他三個月了,他的病老是反複,家裏的錢折騰空了,借了一屁的債,愁得我都不想活了。兩個孩子又都不立事,婆婆還好吃懶做,常對我指桑罵槐的。”
“你家也靠種地過日子?”李愛傑問。
“可不,咱也是農民嘛。前年他沒病時跟人合開了一個榨油坊,掙了幾千塊錢,全給賭了。”
“那你的錢怎麼還呢?”
“我現在就開始幹兩份活了。”王秋萍說,“每天早晨三點多鍾我就到火車站的票房子排隊買臥鋪票,然後票販子給我十五塊錢。中午我給一家養豬廠到幾家飯店去收剩飯剩菜,也能收入個十塊八塊的。一天下來,能有二十幾塊吧。”
“你男人知道你這麼辛苦嗎?”
“他不罵我就燒高香了,哪還敢指望他疼我。”王秋萍長長歎口氣,“他將來恢複不好,真是偏癱了,我後半輩子就全完了。有時候真巴不得他——”
李愛傑知道她想說什麼,她在黑暗中吃驚地“啊”了一聲。
“你要是攤上了就知道了。”王秋萍乏力地說,“要是你男人真得了癌,得需要一大筆錢,還治不出個好來。到時我幫你聯系點活幹,賣盒飯、給人看孩子、送牛……”
王秋萍的聲音越來越細,沈重的疲憊終于遏止了她的聲音,將她推入夢鄉。李愛傑輾轉反側,一會兒想秦山在醫院裏能否休息好、夜裏是否咳嗽,一會兒又想粉萍在鄰居家住得習慣嗎,一會兒又想禮鎮南坡她家那片土豆地,想得又乏又累才昏昏沈沈睡去。等到醒來後天已經大亮了,房東正在掃地,有幾只灰鴿子在窗臺前咕咕叫,王秋萍的鋪已經空了。
“夜裏睡得踏實嗎?”房東熱情地問。
“挺香的。”李愛傑說,“一路折騰來的乏算是解了。”
房東一邊忙活一邊絮絮叨叨問李愛傑一些事。男人得的什麼病呀,家裏幾口人呀,住幾間房呀。她告訴李愛傑,王秋萍一大早就上火車站排隊買臥鋪票去了,讓她早起後到街角買個煎餅馃子吃。
李愛傑洗過臉,就沿著昨夜來時的路線去醫院。街上無論是汽車還是行人都多得讓她數不過來,她想,城裏的馬路才真正是苦命的路。天有些,但大多數的女人都穿著裙子,她們露著
,背著精致考究的皮包,高跟鞋將人行道踩得咯噎咯噎響。她本想在街角買個煎餅馃子吃,但因爲惦記秦山,還是空著肚子先到醫院去了。一進走廊,就見秦山住的病室的門被推開了,一下子湧出來五六個手忙腳亂的人,有醫生,也有神
慌亂的陌生人。跟著推出了一個病人,嚇得李愛傑
都軟了。直到看到那病人不是秦山,這才緩口氣來,看著他們朝搶救室急急而去。
秦山幫助妻子訂了一份小米粥,怕粥涼了,用飯盒扣得嚴嚴實實的,擱在自己的肚子上,半仰著身子用手捂著。李愛傑一來,他就笑著從被窩裏拿出飯盒,說:“還溫著呢,快吃吧。”
李愛傑鼻子一酸,輕聲問:“夜裏沒咳嗽吧?”
秦山眨眨眼睛,搖搖頭,輕聲說:“你不在身邊就是睡不踏實。”
李愛傑眼睛地看了眼秦山,然後垂頭去吃那盒粥。病室窗外的樹葉被風吹得飒飒響,像秦山年輕時用麥稭撥弄她耳朵逗她發癢的那
聲音。李愛傑看了一眼王秋萍的丈夫,他四肢僵硬地躺在
上,歪著頭,貪饞地看著鄰
的病人吃烙餅。那表情完全像個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秦山的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當李愛傑被醫生叫到辦公室後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醫生說:“他已經是晚期肺癌了,已經擴散了。”
李愛傑沒有吱聲,她只覺得一下子掉進一口黑咕隆咚的井裏,她感覺不出陽光的存在了。
“如果做手術,效果也不會太理想。”醫生說,“你考慮吧,要麼就先用葯物維持。不過最好不要讓病人知道真實情況,那樣會增加他的心理負擔。”
李愛傑慢吞吞地出了醫生辦公室,她在走廊碰到很多人,可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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