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原野上的羊群上一小節]把把地垂吊著。如果說這古舊的房屋很像一個沈默而神秘的印第安人的話,那麼這些在晚風中微微搖曳的菜籽就是印第安人身上斜的羽毛了。蒼黃的沙地上不僅有
屎,還有狗遺下的糞便,不過沒有聽到狗吠,想必它此刻失職于主人,不知去哪裏撒歡了。門的左右兩側堆著一些雜草、髒
桶、鐵鍬、廢紙箱等東西,而門媚上則
著艾蒿和被風吹雨淋後泛出紙錢顔
的葫蘆,那是端午節留給這家的永久紀念了。
于偉拉開了門。我緊緊握著他的手,我心跳加快,手心出汗,仿佛做賊一般。天已經很晚了,可屋裏仍沒開燈,一
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我在黯淡的光線中看見了竈臺和幾樣餐具,土牆上挂著笊籬和竹簾,這些東西看上去給人一種出土文物的感覺,甯靜而莊重。
于偉和我通過竈房走向裏屋。于偉站在門前問了一聲:“王吉成在家嗎?”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想必他同我一樣有些緊張。
屋裏沒人搭腔。但是門卻突然被推開了,一個五六歲左右的女孩子噘著小嘴氣沖沖地望著我們。我們知道這是王吉成的長女了。她眼淚汪汪地望著我們,不情願地閃開了道。
一個高個子中年女人從土炕上趿著鞋下來召喚我們。她眼圈紅腫,頭發卻很利索,像是剛剛梳過,說話時鼻音很重,想必她已經哭了一刻了。
油漆落的矮櫃上放著兩個油膩膩的玻璃杯,她端起暖
瓶爲我們倒
,我看著她姣好的背影。她邊倒
邊說:“以爲你們不來了。”
“路上有點事耽誤了。”于偉結結巴巴地解釋。
“剛才我聽見了車在響,我就知道你們來了。”中年女人倒完,回轉身遞給我們。
是燙的,可她看我們的目光卻是寒冷的。
我們將杯放到窗臺上,不約而同走上前打量炕梢躺著的那個孩子。他蓋著薄薄的磨出了洞的線毯,香甜地睡著。于偉用手掌輕輕地持了一下他的頭發,充滿慈愛地看著他,然後又輕輕用手指撫了撫他的鼻尖和嘴
。于偉的這種溫存舉動使我的眼淚洶湧而出,他是太需要一個孩子了。
“這孩子覺很輕,如果你們再碰他的耳朵,他就會醒的,他的耳朵可靈呢。”中年女人微微歎了口氣,“他睡了二十多分鍾了,再有一會就該醒了,他的覺不長。”
那個小女孩將窗臺上的那兩杯熱倒進花盆裏,中年女人見狀氣急地扯過她,拍打著她的背喝斥道:“這麼不懂禮貌,客人還沒喝呢,花秧也得給你燙死了,還不快出去玩!”
那女孩子並不反抗,也不哭,她在挨打時恨恨地看著我們,一言不發。
中年女人氣咻咻地拉亮了電燈,昏暗的光線下熟睡的嬰兒露出了微微的笑靥,也許他正做著甜美的夢。他的嘴不大,小巧的鼻子,眉毛彎彎,眼睑微微凹陷,膚白淨,是個很漂亮的孩子。
中年女人說:“說心裏話,我真舍不得放他——”她抽噎了一下,“可是你瞧,老大——”她指了指那個充滿反抗情緒的小女孩說,“已經六虛歲了,老二是個男孩,四歲了,現在跟他爸爸出去了。拉扯這三個孩子真不容易,還有這老三是超生,在外名聲不好聽,聽說你們很想要個孩子,送給你們去養敢情是個好事,我們也算做了家。”
“王吉成不在家,你能做主嗎?”于偉問。
“他受不了眼見自己的孩子讓人給抱走,所以才早早就領著老二走了。走了一天了,午飯都沒回來吃。”
“這孩子現在能吃些什麼?”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七個月了,主要是吃我的。”女人有些愁眉苦臉地說,“你也知道咱農村人坐月子也吃不上個啥,幾頓小米粥和幾個
蛋就算好的了,所以
也不旺。”她看了看于偉說,“你們經濟條件好,可以給他喝
粉,再少喂一點
蛋黃。等到一周歲後,就可以喝些粥了。”說完,又心神不定地盯著我,問,“你肯定不會再要孩子了嗎?”
“我不能生育。”我有些難堪地說,“否則也不會——”
“有的毛病是能治的。”女人咄咄逼人地問,“你的病是不能治的?”
我點點頭。于偉愛撫地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這孩子生在三月初八,晚上六點多鍾。”女人開始介紹孩子的習,“他不喜歡睡熱炕,穿
服也別給穿太厚了。他怕驚,膽有點小,不過小孩子都會這樣的。你們看他頭發長得不太好,以後可以常常給他剃剃頭,好發發頭發,最好
曆二月二的那天剃,那是剃龍頭的日子。他喜歡吮手指頭,你們別擔心,他一歲以後就會好。”女人最後拿出一沓錢說:“這是吉成做手藝換來的六百六十元,取個六六大順的意思,算是托你們撫養的一點零花,不好意思。”
“這怎麼?該我們給你——”于偉遲疑著。
女人不容分說:“那成什麼統啦,拿著。”
“王吉成平常在家幹些什麼?”于偉問。
“孩子他爸手藝不錯,幹個木匠活還沒問題。原先收成好時,冬天還能到要結婚的人家打打箱子、櫃子、桌子和椅子。”
我說:“你放心,我們會好好待這個孩子,將來讓他受良好的教育。”
“你們也盡管放寬心。”女人說,“只要孩子給了你們,我們就不會進城去看他的。”女人的聲音開始發顫,“只求你們把他當生的孩子對待,別讓他受委屈。”
“我們保證。”于偉說。
于偉看著那個始終沈默著的眼淚汪汪的小女孩,她穿著件藍底碎花布襖,梳著兩根羊角辮,頭發又黃又稀,尖尖的下巴,一雙極其甯靜的大眼睛。
于偉掏出五百元錢遞給那個小女孩:“這是叔叔送你的,等你將來上學當學費用。”又轉身對那女人說,“以後家裏有什麼難,只管跟我們說,還有老大、老二的學費,我們包了。”
那女孩子卻朝後退了一步,然後縮在牆角,將雙手背到身後,呆呆地看著。她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我要小弟弟,我要小弟弟!”
她如火山爆發般的哭訴將熟睡的嬰兒給吵醒了。炕上的孩子一骨碌爬起來,也跟著哭了起來。女人忙著去抱炕上的孩子。我們都起身去看那個孩子。他撇著小嘴哭個不休,他那圓溜溜漆黑的透出聰穎之光的大眼睛漉漉的。當他發現我和于偉後,他不哭了,而是緊緊偎在女人懷裏怯怯地看著我們。
“他有些認生,今天晚上可能你們要遭些罪。”女人說,“不過三四天以後就會好的。”女人俯身了
孩子的腦門,“你們
他時不要
腮幫子,那樣小孩容易流口
。”
我們點頭稱是。
“讓我再喂他一遍吧。”女人說,“讓他吃飽了再走。”女人解開上
的鈕扣,于偉連忙走開去哄那個抹著眼淚的小女孩。一只松弛的
房耷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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