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我的父親母親上一小節]感。
我說:“,你要織東西?”
母說:“我織一塊遮棺布。”
我怔了一下。我知道家鄉有這個習俗:人一死就見不得天日了,需用一塊布遮住才成。
我同時也知道,這塊布可以到商店去買,還可以用舊布代替。有些人家就是這樣做的。
我便說:“明天我去買幾尺吧。就別織了。”
母沒說話,只看了我一眼。
我又說:“再說,就兩天了,也織不完。”
母這才說:“搬吧,織完了。”
我又說:“我是說……”
母說:“你這孩子!搬就是了!”
我就不再說啥,走到織布機跟前,動手搬它。我知道母的心思。突際上,這很讓我感動。織布機雖不重,搬起來挺不得勁兒,母
又來幫我,我才把它搬出來,放在了院子裏。
織布機確實老舊了,我擔心還能不能用。母似乎沒這份擔心,織布機一放下,她就拿來苕帚,把它掃了一遍,掃得噼噼叭叭直響。
母說:“許是卯松了,打幾個楔子就好了。”
母又說:“倉房裏有家什,你自個兒找去。
去煮飯。”
母看了我一眼,就回屋去了。
我又進了一次小倉房,找到一把舊斧頭,又找到一截木頭方子,開始修理織布機。我想起小時候,織布機偶爾也壞,那時候都是父修,偶爾也找過木匠,那是壞得嚴重的時候。
我乒乒乓乓地敲打著。這期間,還見母到菜園去過一趟。她遠遠地看著我,並未走過來。又過了一會兒,總算弄好了。
我在織布機對面的一堆雜物上坐下來,看著織布機。我還點了一根煙,吸著。
天黑了。屋裏亮起了燈。我和母吃完了飯。現在,我們都在炕沿上坐著。
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母便從炕上下來了。她朝織布機走過去。她邊走邊說:“你跑了這麼遠的道兒,歇著去吧。”
一邊這樣說,她已經到了織布機的跟前。我仍然坐在炕沿上,並沒動。
她在織布機前坐下來,接著又說了一句:“你還睡西屋吧。”
說完這話,她就不再管我了。她在織布機上這兒弄弄那兒弄弄的,這是在做著織布的准備。
過了一會兒,她便織起布來。
靜靜的屋子裏,馬上響起了織布機的聲音。織布機咔喀、咔嗒的,聲音並不大,聽來卻很清脆,有種切感,也讓人怦然心動。
我看著她織。
這時候,她背朝著我。我發現,她坐在那裏顯得雙肩和後背是多麼瘦削。她的雙肩和後背隨著織布機的響聲在抖動。咔嗒一聲,抖動一下。
與此同時,她的精神也越來越專注。
這樣看了一會兒,我便悄悄高開了這裏,走過廚房,向西屋走過去。
我來到西屋的門前,從前,這是我的房間,在我離開家以後,父便把這兒利用起來,變成了他的“書房”。
屋門是關著的。自從我回來,還沒打開過。我輕輕地把門推開,進了屋。
同以前相比,這屋子並沒什麼變化。靠窗是一鋪炕,地上有一張三屜桌,桌上放個小書架。桌子很舊了。書架刷著黃漆,倒很新鮮。書架上高高低低地著一些書。桌前有一只四角方凳。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來到了三屜桌前。我先是站著,手指撫弄著桌面——感覺涼瓦瓦的——眼睛則看著那一溜書。然後,我就坐下了,坐在了那只方凳上。開始的時候,我就那樣坐著,一直看著那一溜書。
坐了一會兒,我便從書架上取下了一本書,這是一本教學參考書,翻開一看,裏面畫著許多筆道。我把它放回去,又取出了另一本,書上包著牛皮紙的書皮兒,寫著毛筆字的書名,字寫得極飽滿,也極樸拙。這是一本《十萬個爲什麼》。
我端詳著這幾個字。我突然想,這一切,這張桌子,這個書架,這些書,這都是父用過的,都留下了他的痕迹。他死了,我再也風不到他了。這時候,我心裏生疼生疼的。我感覺我流出了眼淚……
這期間,織布機一直響著。
過了一會兒,我心裏漸漸平靜了。我從四角方凳上站起來,走出西屋,穿過廚房,來到東屋門口。我見母仍在織布。我沒打擾她。看了一會兒,我重又回到了西屋。
我又在屋裏站了片刻。我這才發現了那個鏡框。鏡框挂在門旁的牆上,長一尺多些,寬不夠一尺。在我的家鄉,目前還沒有使用相冊或者影集的,都習慣把照片鑲在鏡框裏,還專有一個名字來稱呼它,把它叫做相鏡子(把用來照人的鏡子叫做玻璃鏡子)。
在我的家鄉,這種鏡框幾乎每家都有,使用的方式也基本相同,都是將照片貼在一張紙上(大多是彩紙,根據愛好選擇自己的顔
),再將這整張紙裝進鏡框裏。
每一家的鏡框,基本就是這一家的曆史,或者可以反映每一家的曆史。
我來到鏡框前邊,看著裏邊的照片。那其中有父母
,也有我。我的居多。周歲的、五歲的、八歲的,及至我在外讀書期間寄回家裏的。
我的目光在鏡框裏搜尋,我在搜尋我家的曆史。
我的目光最終在父的照片上停住了。
這是一張一寸照片,已經很舊了。但是,父的形象還是清晰的。不僅如此,父
的形象還那麼動人。父
是一副朝氣蓬勃的樣子,還滿臉的躊躇滿志。
細一看,照片上還印著兩行手寫的宇。上一行寫的是:志在四方。下一行寫的是:奔赴農村教學第一線紀念。1957.8.26。很明顯,父就是在這一天照的這張像。
我心裏一陣顫動。
我聽父講過,這張像是他臨來三合屯的前幾天照的,他那時剛從速成師範學校畢業。父
說他當年真是滿心的激情,這話我一點都不懷疑……
父在三合屯一呆就是四十多年,對此當然可以做出多種解釋:說他熱愛教育事業,說他喜歡這個地方,這都沒有問題。但是,父
認識了母
,恐怕這才是最主要的……
父那年才二十二歲,是一挂馬車把他拉到三合屯的……
那是那年的初秋。那天天氣極好,太陽特別明亮,明亮的大陽張貼在瓦藍瓦藍的天空,就像一張烙餅。一挂馬車奔跑在秋天的山路上,車上套了三匹大馬,兩匹紅的,一匹鐵灰的。山野一片斑斓。在山梁上蕩來蕩去的秋風,吹動著樹木和即將成熟的莊稼,發出陣陣喧嘩。印有兩道轍印的車馬大道,帶子一樣在山間起伏。有一只老鷹在半空中飛旋著。馬的渾圓飽滿的身充滿活力。下午時分,得得的馬蹄聲一路敲擊著駛進了三合屯。
那天,屯裏好多人都聚到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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