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魚釣上一小節]是“與魚鬥爭，其樂無窮”，只要有魚可捉，哪管病在上，也會奮然躍起，執戟上陣。看著那裏的畜生被自己逼得亂蹦亂竄，慌不擇路，拼命掙紮，終至無路可逃，束鳍就擒，他會興奮得冒出一身大汗，把傷風病治好。他是個嗜腥如命，樂此不倦的人物。如今面對著一條十二斤重的小小草魚，若把它看成是一個勁敵，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他並沒有多想，就決定牽著魚泅渡。

　　但是，剛開始浮遊，那只牽魚的手就被魚拉住了不得自由。劉才寶不得不重新站在河邊中。他想了一想，就把繩子打了個葫蘆結，把左腳穿進去，讓繩子勒緊在腳踝上，騰出雙手，便于劃。然後毫不猶豫，一蹬腳，向深中遊去。

　　他從未想到有什麼危險，因此根本不覺得這行爲的勇敢。他只相信自己強有力。

　　他一鼓作氣前進著。他確實是個強者，在那樣的急流裏，腳上綁著巨大的抗拒力，遊出三四丈遠，方向筆直，一點沒有歪斜。

　　只是，他覺得他的手必須劃得快一點，更快一點，才能夠壓製住那拉力。于是他開始喘粗氣。

　　那條魚一忽兒拉著他往斜刺裏去，一忽兒拉著他往底下沈。他遊得很吃力，有時偏離了方向。

　　“它居然還想拼一拼呢！”他在心裏罵那魚。想起去年秋天有一次在內灣裏釣魚，一條八斤七兩重的青魚吞了鈞子，拉著鈞線往河心裏鑽。他怕線斷，不肯硬拉，就沿著河岸任魚牽著自己跑。糾纏了近兩個鍾頭，把沿岸菜畦上的作物都踏光了，那青魚才力乏，終于任他釣上岸來。

　　是的，他同魚拼過不知多少次，從未失敗過。他習慣了勝利。他是有毅力的。

　　現在的情形很像那次釣魚，又是魚在拉著他兜圈子了。

　　他仍舊沒有感覺到危險，他搏鬥著，在河心的激流裏連連打轉。困難已經非常明顯，情況顯然和釣魚有所區別，現在是魚在河裏，他也在河裏，雙腳離開了堅實的土地，他的勁使不足。

　　草魚拼命掙紮著，把繩子拉得急騰騰。箍在劉才寶肚子上的葫蘆結，越抽越緊；勒得他越來越痛。劉才寶忽然想到，自己都痛了，魚嘴勒在繩子上能不痛嗎？他高興起來，使勁把腳伸縮，要讓魚嘴痛得不敢再拉他。可是，那魚也像鬥出了子，竟吃得住痛，一步也不讓。

　　經過這一番搏鬥，劉才寶力乏了。他馬上後悔不該白花這麼大力氣。他喘著，爲了省力，他把仰出面的頭顱沒到中去，只是在透氣時才擡出來。

　　他被魚拉得沈下去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真正感到了危險。他動搖了，覺得犯不著同這畜生爭勝負，他決心要解開繩子。把魚放開，饒它一條命。

　　草魚卻不想求饒。它要鬥爭，它拼命直竄，把繩子拉得像一根鐵棒，沒有一點松動，劉才寶解不開那個結。

　　連續三次，劉才寶憋住氣，任魚拉著走，他一手拉住繩，讓腳和手之間的那一段繩子松弛，另一只手去解結。但是時間來不及，一口氣憋不得那麼長，只得放開手，再拼命掙紮著泅上面換氣。

　　這個企圖，終于徹底宣告失敗。他劉才寶和這條魚，結下了不解之緣，不是人死，就是魚亡。

　　劉才寶看到了這一點，真正的決戰開始了。他很堅強，一點不後悔，他根本看不起這個畜生。別說是魚，就是人，他也不放在眼裏。在無數次偷魚活動中，他不是沒有碰到過危險。人們發現了他，像逐似的叫喊著追趕他，他也從未慌張過。他腰裏繞著一張絲線結成的大眼撒網，等到別人追近來，他就解下撒網撒出去，把成群的人裹纏在撒網裏，使他們跌跌撞撞，滾成一團。自己則從容離開。誰也近不得他的身，誰也沒法縛住他。何況是一條魚！

　　他咬緊牙關，使出絕力，發瘋似的揮舞著雙臂，把河拍拉得轟轟直響。但是，前進不到五尺，他沈下去了。

　　他覺得出了汗，又覺得徹骨涼。

　　他又一次拼命泅上面。然後又沈下去。又冒出來……

　　他張嘴喊救命，卻吞了一口。

　　他的腦袋保持最後清醒的時刻，想到的並不是他竟死在魚嘴上，而是後悔自己竟不曾抛得開這畜生，以至人們最後終于要把他連同贓物一起捉住了。

　　之後就開始昏迷。他似乎覺得身發脹得難受。這感覺帶著他迷迷糊糊記起了流傳在漁人中的一個老故事。據說鲙魚善于裝死，它翻轉白肚皮，朝天躺在面上，蛇看見了，悄悄遊近來，迅速把它繞住。這時候繪魚活起來了，它輕輕動了動身，蛇馬上用力箍緊，不讓它逃走。于是鲙魚就鼓足氣，讓身發脹，奮力展開利刺，一下子把蛇劃成幾段。然後從從容容，把蛇吃個精光。

　　于是，劉才寶覺得發脹變得舒服了，箍在腳上的似乎不是繩子，是一條蛇。

　　他想象著要拼命脹一脹。但是，刺呢……

　　1980．10

《魚釣》全文在線閱讀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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