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房的機器面板上布滿了圓圓的孔。這些幽暗的、深不見底的孔洞讓守機員小措生出無限想象,在單調刻板的生存空間裏,這些毫無詩意甚至有些幹巴巴的機械孔洞卻使小措不止一次地聯想起潤的女
生殖器來,當然這想法只是在她大腦裏轉悠,貼著她大腦皮層的底部靜悄悄地翺遊一陣子也就罷了,萬不可說出來。
小措是個規矩女孩,有些字眼比如說“生殖器”之類,是不會從一個規矩女孩嘴巴裏蹦出來的。她說“愛”字都覺得別扭,“男朋友”三個字在別的女孩嘴裏說得滾瓜爛熟就跟說爸一樣順口,而到了她這兒不怎麼竟也成了一個不折不扣讓人臉紅心跳的字眼兒,大概是因爲小措還沒有她們所說的那種“男朋友”的緣故。
小措是單位裏的電話守機員,這工作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呢也就那麼回事兒,大部分時間都是小措一個人呆著,守著一臺布滿圓圓的孔的機器。機房門口貼有一張醒目的標牌:
“機房重地,閑人免進”。
這幾個冷漠的用電腦打出來的仿宋像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把小措和外面的世界割裂開來。
機房在大廈的最底層,窗子朝北。窗外裹滿不知名的葉蔓,到了夏天,這種長有圓圓葉子的藤類植物便像瘋了似的不可遏製地生長起來。在小措眼裏,那些葉子有的時候是白的,有的時候則變成淺黃,有天小措把她的這種感覺跟前來接班的另一個女孩白苗說了,白苗揚著兩條又細又彎的眉毛做出極爲驚訝的表情對小措說,是嘛,我怎麼沒看出來。白苗一屁
坐在座位上就開始給她男友打電話,她把那根細長的金屬鐵銷
進孔洞----動作過于娴熟了些,然後她開始眉開眼笑地在座位上扭動起來。
小措從機房裏走出來,門在她身後無聲無息地合上。小措回過頭來看那行字,“機房重地,閑人免進”,從心底泛起一冰冷的寒意。對面是一扇泛著銀光的金屬電鍍門,小措每回從機房裏出來都會在那扇門裏看見另一個自己。那是進入這座大樓的唯一通道:一架鋼門電梯。小措從未乘過那架電梯,因爲她工作的總機房就設在一層,而這個單位的重要部門全都在樓上。小措有時想,什麼時候要去乘一次電梯,看看樓上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小措看到金屬門上映出的自己:短發,一件松松的上
和白
挺括的短裙,在夏季小措一般只穿短裙,露著兩只有時磕有傷疤的膝蓋,像一只隨時准備逃逸的小動物。
金屬門上的短發女孩的影子忽然重疊在一個穿黑襯衫的男人的身上,小措定晴一看,才發現金屬門不知何時已朝兩邊裂開,一個男人正從電梯上走下來,電梯間的頂燈把他的五官照得有些變形,鼻部的影很重,小措注意到這個男人的鼻子長得極爲英挺,他似乎微眯著眼睛,金屬門在他身後快速合攏,這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進行著。男人匆匆走出大樓,小措站在原地沒動。小措想自己是否聽過他的聲音呢,肯定聽過,這座樓裏每一個男人和女人要打電話都得通過小措那裏要外線,而內線電話也全部都是由小措轉接的,從財物室轉到計算機房,或由計算機房轉至實驗室。每一個從小孔裏傳來的聲音都是命令,接好電話是守機員小措的本職工作。
這是一個植物瘋長的季節,機房裏的那扇窗被瘋狂的樹葉所遮擋,縫隙已變得越來越小,透過那些小孔看天空,天空變成了星星點點的灰白,那種灰白的澤使小措想起自己身上的某種汁液來,半透明的,粘稠而且柔軟。小措從未跟人說起過這種顔
,跟白苗也沒說過。
這天是小措來接白苗的班。小措來的時候白苗正站在那行“閑人免進”的招牌前急得抓耳撓腮。
“你怎麼才來?”
“我並沒來晚呀。”
“你應該提前來。”
白苗揚著兩條細眉毛有些霸道地說。
她已經利用坐在機房裏的空閑時間偷偷畫了妝,她隨身帶有一只化妝箱,走哪兒拎到那兒,裏面的東西應有盡有,有回小措想借白苗的眉筆用一下,白苗正在忙著別的什麼事,就呶呶嘴對小措說,喏,就在那化妝箱裏,你自己去拿吧。小措走過去把手伸到箱子裏摸來摸去,眉筆沒摸到,到摸出一包避孕套來。
白苗常把化妝箱帶進機房,按說這是違反規定的。“規定都是人訂的”,白苗滿臉不屑地說,“去他的,樣樣都按規定做,人還怎麼活?”
在機房裏呆著,忙起來連上趟一號的時間都沒有,閑起來又寂寞得發慌。電話不是時時都有,你也不知道人家到底什麼時候打來,什麼時候不來,有時整整一晚上一個都沒有電話,小措坐在那些圓圓的孔洞前面,眼睛一眨巴一眨巴地望著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那層附著在窗戶外面的厚厚的葉片被風吹得發出輕微的“嚓嚓”聲,仿佛有什麼人正用手指拔開葉片把臉貼在冰涼的玻璃上偷窺,小措剛到這裏上班的時候還挺在意那種響動,日子久了知道是風,就覺得沒什麼可害怕的了。日光燈懸在頭頂,把牆壁以及牆壁中間所框住的那個人一律照得蒼白失血,連機器都泛著危險的藍光、瞪著血紅的眼,這都是那種單調乏味的條形管燈鬧的。日光燈的那種白,是最讓人受不了的白----恒久,無情,沒人味兒,並且,日光燈總是發出機器般的嗡嗡的叫聲,仿佛把時間拉得很長,空間沖得很淡,日子變成了一杯沒有任何味道的白開,空洞極了。
小措坐在孤寂的空間裏偶爾也會想點熱鬧心事,小措想得最多的就是白苗,白苗是小措向外面世界張望的一扇窗子,生活在封閉世界裏的小措是通過白苗把自己與外面的世界聯系起來的。
白苗長得不能算是美,但她人很生動,很多男人爲她著迷,她說把她放在機房裏做守機員實在是太委曲了,說著她就扭動著腰肢在空洞的機房裏走來走去,似乎想要證明點什麼。她說她遲早會調出這個單位的,她說整天上班下班一天掙不到一雙襪子錢真他的沒勁,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啊。至于怎麼個精彩法,白苗沒說,全憑小措自己想象。
小措聽說白苗常到對面那家夜總會去當舞小。小措開始想得簡單,以爲當伴舞不過是陪人家跳跳舞而已,新年聯歡會的時候單位裏也組織舞會,小措和單位裏的其他女孩不是也陪人家跳舞嘛,這有什麼。可小措回家把這事一說,小措
立刻板著臉對小措說:“那事可幹不得,黑燈瞎火的,給人家摸……”小措
的話說到一半
就刹住了車,留下後半句讓小措生出無限想象,這天夜裏小措躺在冰涼的被窩裏,用手撫摸著自己,她想,在這樣的夜裏,白苗她們那種女孩在幹什麼呢?小措想起那道忽然裂開的金屬門,一個穿白短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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