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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

端木蕻良作品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還落在花盆架上——s·h①

  端木蕻良

  ①s·h:即蕭紅。

  郁悶的河shui,迸出砰然的碎響,像燒紅的滾動著的玻璃溶液似的,翻花向前地滾去,河便開了。像敲碎了花場的玻璃樣的,玻璃一破,裝在裏面的綠se便洶湧地擠出來了,河shui浮浮溜溜的綠得平槽了。沒有一寸一寸的小魚,也沒有一粒一粒的蝦蟆骨朵兒,也沒有泠泠的shui草和shui茸。shui仿佛要把浮冰趕快送到遠方去一樣,急急地帶著嚴冬的苦悶,帶著春天的盅惑向前流,河chuang淺了,石子不見了,白se的沙迹上有著一道一道的綠se融流了。

  遠山上牛吽吽的叫,似乎著急草長得太短了。曠野上烏鴉用腳向後xing急地蹬著,把土刨開,吃著剛發芽的草籽兒。土豆柔軟了,因爲剛解凍的冰雪,被土粒給吸收進去。空氣shi潤了,曠野上的呼吸聲從這邊向那邊傳響,什麼都帶著生氣,什麼都想冒出頭來看著。春像個看不見的輕氣球似的,把什麼都帶起來了。石頭底下的草籽兒都轉折了幾道籽兒發出綠se的嫩苗來,硬的土皮就給草芽頂起來,如同一片小蓋蓋。多麼強烈地搖曳著小生命的草兒呀,齧破了土地,踏出了地層,成堆成拉的千千萬萬的鑽出來了。在山的崖角,石岩的細縫,shui的湄chuang,河的淺洲,沙的底,牆的頭,古廟的瓦棱,老樹的杈丫,草芽都像白se的流蘇似的踏出來,jiao嫩的像剛洗過澡的少女皮膚似的。草芽,被春風染上了絨都都的新黃,就像初生的小鵝群一樣,東也一窩,西也一窩。

  韭菜剛冒嘴,小白菜剛分瓣,井沿的辘轳在噜噜地響。麻雀在shui槽子旁邊喝shui,吃飽了把黃臘se的嘴丫角在槽沿上抹著,匆匆地飛去。大氣裏空漉漉的,空得好象有聲音藏在裏面,只要用手指一碰,就會響了。

  春天把什麼都招呼出來了,好看的、好聽的,互相擠捺著、調笑著,這裏那裏都擠滿了。剩下的一星子半點子的什麼縫兒啦,春風便過來給填補。春天把什麼都彌溜得嚴嚴的、脹脹的、熱熱的,使人感到皮膚燥燥的,要用手搔搓著才好。

  一群一群的鴜鴛鳥從很深的湖shui上飛過,shui蕩起了煙迷,一團團白se的地氣在shui蕩上滾來滾去。給春風爆幹了的樹枝,有時發出幹裂的聲音倒落下來,冰化成的澗shui澌澌地從懸崖上流下來,凍裂的土崖子坍塌了,盤錯的老樹根子在半空中懸著。風從東方傳來,樹枝向西方搖晃,銀se春天的聲音在空中袅袅的互相磕碰。

  我們一群小孩子在野地裏挖菃莴菜。我們像一群小燕子似的黑忽忽的向東飛一下,又向西飛一下,燕子把泥含在嘴裏,我們是把野菜掄在手裏。我們都是才出飛的燕子,沒有一個是大過十四歲的。而且我們差不多都是女孩子,撿野菜是女孩子事,男孩子照例放牛放羊。我們那裏紅胡子多,我母qin從來不許我和野地qin近,就像不許我和壞女人接近一樣。

  但是在春天不同了,我的母qin就大大方方地說:

  “春天來了,我們那兒有的孩子們應該放放風……要不然把小心眼兒都閉得火龍了!孩子們真是可憐不識賤兒的,一個冬天,不能野一次,都拘拳著啦,長得怎能像shui蔥兒似的。”

  然後我母qin散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其實在春天,大地上到chu都是人,日子好過得多了,mama總是不通人情,而且就是春天也不許我在外邊亂跑——雖然我的心早已飛到天上去了——可是我mama說:“你不會在後園子玩嗎,那還不夠你捉妖的嗎?”“你不會和她們玩嗎?她們還不夠你撒歡兒的嗎?”總之,說母qin送空頭人情一點也不錯,春天來了,大道上田野上都是馬車、牛車、糞車,送糞的,刨楂子的,拔豆梗的……田裏到chu都是人,土匪不能活動了,這時我們怕給綁票綁去的yin影,在我母qin的眼前消散開去,她的心裏把這層心事減去了,她就落得大方,說說開心的話罷了。聽她自動的放我出去是沒有指望的了,我就買通了看門的,偷著出去,所以金枝jie的影子在門外一閃,我便跟著出去了。我一出去,她就拉著我的手,低聲地和我說:

  “我們去挖菃莴菜去好不好,我給你挖?”她又問我:“你出來告訴mama了嗎?”我知道當她面說謊也不大ti面, 就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 她信以爲真了,又問:“mama知道你和我玩嗎?”

  我臉上有點熱忽辣的,但還是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我緊緊的拉著金枝jie的手,問這個問那個,她告訴我菃莴菜的葉兒,那個地方和蒲公英的葉兒不一樣。烙鐵背兒鳥和金線眉兒怎樣兒不同。她說的都是我沒有聽過的,她說的都是我願意聽的。

  我的心兒喜歡得像一只小蝴蝶似的要飛出來了。 我涎著臉兒看著她, 我說:“金枝jie,我們天天出來挖菃莴菜好不好?”

  金枝jie說:“王nainai要說的,她不肯放你出來。”

  我說:“mama說,春天來了,要我到外邊松散松散,我mama從來都不管我的。”後邊這句話我故意說得又老練又大方,幾幾乎乎地像個大人的口吻了。

  金枝jie默默地看了我一下,說:“你能總跟我一塊兒玩嗎?”

  我急急地說:“我總跟你一塊兒玩,我長大了也跟你玩。”

  我說得很急像起誓似的。

  金枝jie紅了臉,在我臉上深深地看視了一下,便說:“誰問你那怪話,我們去挖菃莴菜去罷!他們都在那裏了。”她拉著我的手就往前跑。

  挖菜的小姑娘們都提著一個柳條筐,手裏拿著一個短短的、亮亮的鐮刀頭,穿著短短的yi服,輕巧的鞋。金枝jie也分給我一個筐,也分給我一把小鐮刀。我不大能分出什麼是苦she子,什麼是婆婆丁,什麼是車輪菜……

  “挑那葉兒上帶刺的……”金枝jie看我把苦she子也挖到籃子裏來了,就急急地過來幫我的忙:“挑那個葉兒上帶刺兒的。”

  我就挑那葉兒帶刺的,把羊齒草都挖了進來,竭力想挖得又好又快,但是那些田野的孩子們說笑之間,好象眼睛什麼都不看似的便把菜挖到籃子裏來了。金枝jie便整個兒的幫著我來挖。

  她挖的都是細嫩的,白白的,長長的,shui盈盈的shui根兒,冒著一個紅嘴兒。別的女孩都喜歡金枝jie,和她是厮熟的,但是今天因爲我這陌生的小客人cha了進來,她們都有點拘束,但是又怕金枝jie說她們生分了,所以還時常找機會來和她說話,但又怕說多了,或者是說走嘴了,顯得今天又過分的巴結了,所以她們雖然作出和每天都一樣的模樣,但是舉止行動可就差多了,她們都知道我是誰。我雖然歲數很小,但是他們都一口同音的叫我“四先生。”

  金枝jie把菜分配在兩個籃子裏,每個籃子至少也不比他們的少。金枝jie有點兒累了,鼻尖兒上露出一星星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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