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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會

第2小節
甘鐵生作品

  [續聚會上一小節]沒看見我一樣,從我身旁走來走去地斟酒、上菜。

  我忍受不下去,悄悄地站起來,悄悄地拉開門,悄悄地閃到外面。

  望著湛藍的夜空,我想向繁星使勁地吼上幾嗓子!但我只能深深地吞吐幾口清冷的空氣。忽然,門開了。從那熟悉的腳步和呼吸聲中,我知道,丘霞站在我身後。

  “你不覺得你的擔子太沈重嗎?”我說,“你怎麼會想出這麼殘酷的遊戲?你是在揮著鞭子叫囚徒跳舞!”

  “沒人象你這樣認爲。”她低聲說。

  “我無法忍受……這一切。”我說。

  我們沈默,只有秋蟲在寂寥地悲鳴。

  “你應該忍受,你應該幫助我。”她語氣中帶著傷感的要求。

  “我……想回村去。”

  她沒說話,半晌,我分辨出她向門口走去。

  “丘霞!”我回過身,兩步竄到她身旁,“我們並村吧!我上你們村來,或者,你到我們村去。”

  她猶豫了,“那我們又要花費好大的精力,重新搞人事關系,請客呀、送禮呀……你知道,我厭惡透了……在這裏雖然挺寂寞……咳,幹嘛又說這些……咱們不談這些,起碼今天晚上不談,進來吧。”

  “那我走了。”我固執地說。

  月光下,她眼裏閃著犀利的目光,直視著我的眼睛,然後,她堅決地拉開門,進去了。

  我已經走出大門了,但是,我又走回來。

  屋子裏,丘霞正用ji爪子使勁敲桌子:

  “安靜點!安靜點!我提議:每人講一段平生最幸福的事,誰也不許不講!講得好,大家共飲三杯;講不好,罰他自己幹六杯!”

  屋子裏的氣氛,突然象考場一樣,緊張、嚴肅、寂靜。

  小蘭眼裏閃著記憶的光彩,讓她講,她卻說:幸福是不能講的。郭祥在搜腸刮肚,因爲他認爲幸福事太多,需要選一個最最幸福的,吞吐了半天,他才邊比劃邊咧著嘴笑道:“沒一件事兒,比我下棋贏了之後,彈輸方的腦殼更有勁了,‘嘣嘣嘣’只消三下,腦袋上就腫起這麼大一個包兒。”牛二,這個啥都不在乎的漢子,一邊講著二十歲時的戀愛,一邊表演著那個姑娘留在他記憶中的多情目光和微笑。這種表演真使人啼笑皆非。看著他那奇怪的表演,和那黑瘦的臉上過早生出的皺紋,我不禁渾身顫抖。

  “她現在在哪兒?”丘霞對別人總那麼關心。

  牛二臉上的肌肉抽搐著,眼睛瞅著裁縫姚賓,含混地說:“現在?這……不關緊要……有些人,連這點回憶還沒有呢!”

  姚賓慌忙端起酒碗:“呵……呵……我活了四分之一世紀了,‘爲別人作嫁yi裳’是我的幸福……算了,我講不出什麼,”他咕嘟、咕嘟喝了兩口酒,開始反chun相譏,“不過,我真想聽聽現在的幸福。牛二,你在縣裏cha草標賣破爛時,心境如……”

  “你犯忌!”丘霞一拍桌子,打斷姚賓。但這並沒阻止沈默出現。顯然,又是丘霞,她怕這種情緒蔓延,便忽然用不協調的聲音爆了一啜子:

  “好吧,我來講現在的幸福!你們都知道,我愛在shui庫的大壩上看書。幾天前,我獨自在大壩上讀書時,發現有只松鼠一樣的小動物,在壩壁上靈巧地跑未跑去,跟皮德福的飛車走壁一樣。我呆呆地看著,因爲它使我想起人生:走不好就要淹死、摔死……突然,我聽到吼聲:‘姑娘,姑娘——’擡眼一看,是在山上放羊的老頭。他喊著沒命地向我跑來,‘姑娘,姑娘——’‘什麼事?’我問。他氣喘咻咻地說:‘姑娘,姑娘……俺聽人說,平地有個cha隊姑娘跳井了……俺、俺就想告你這事……她多傻,年青青的尋短見……’我突然明白了,他怕我跳shui庫!立刻,我心底湧出一gu巨大的熱lang:在這冷落的秋天,竟有漠不相幹的人,關心我……”

  沈默,沒人說話,我緊緊地盯著她,覺得自己太陽穴上的筋,在嘣嘣地跳。

  丘霞伸手取煙,但還沒劃著火,卻猛地把煙吐到地上,口中叫道:

  “他ma的!我犯忌了!我幹六杯!”

  她抄起酒杯,一杯杯地倒,一杯一口地喝。

  “你瘋了!”我走過去,奪下杯子。

  “你給我躲遠點!”她不看我,又抓起酒杯。

  我很尴尬,但仍伸手去奪……

  “幹嘛?!”她充滿威脅地瞪我一眼。

  “我替你喝!”

  “幸福也能頂替嗎?小夥子,准備講自己的幸福事吧!誰也不能代替誰!是不是?”她向大家喊,她有些醉了。

  “當然。”“他扮哭喪鬼這個角se倒不錯!”“爲求一醉嘛!沒輪上你當騎士,用你幫助喝?!叫他講!”

  我急了!我就能幫助她!不講!我沒什麼幸福事!我不打腫臉充胖子!我不願在這裏借酒撒瘋!我……我剛要吼,卻看到丘霞正用酒杯遮住眼睑,擋住大家的視線,而她給我的目光,充滿懇求,充滿痛苦的忍耐,充滿聖潔的背負苦難的光芒……

  她是用目光向我求援呵!讓我和她一起,擔負起製造歡樂的責任!但在這樣的宴會裏,我,能幹什麼呢?我郁郁地回到座位上。

  ……時間就這麼消磨下去,興味索然的結局,正象那綠se的燈光,籠罩著整個房間。席已殘,酒將盡了,丘霞顯得慘極了。她發現自己的努力要付諸東流,又失望,又傷心……

  正當牛二抓起最後一只jisong脯時,我說:

  “慢著!”

  “幹嘛?”

  “看看還有多少酒?”

  牛二把瓶裏的酒倒出來:剛好一滿碗!

  “誰喝下這碗,jisong脯歸誰!”我說。

  “爲這幹癟的song脯,頭疼一星期?你連賭都不會打!”

  果然,沒人端這碗酒。

  “不是說爲求一醉嗎?”我激牛二。

  “酒逢知己千杯少——這是老話了。可它講出個道理,”牛二看了一眼丘霞,“‘人要實,火要虛’,裝樣子,製造氣氛,只能使人敗……”

  “賭吧!咱們賭吧!”我突然打斷牛二,“誰把這碗酒一口氣喝下去,我……我幫他轉回北京!”

  屋裏靜了一刹那,緊接著,他們七嘴八she地叫起來:“嚯,好大的口氣!”“吹牛不上稅!”“真是作夢娶媳婦!”顯然,他們不信我的話。

  “真的。我買通了一條路子,人家答應辦理一切手續。誰喝了這碗酒,我把這機會讓給他……怎麼?沒人敢應?我數到五:一、二、三、”我提高嗓音,作出過時不候的神態,“錯過機會可就完了!四——”

  “別急!”牛二搶上一步,“他這是酒後吐真言——我喝!又開懷暢飲,又轉回北京,美事兒!傻瓜才不幹呢!”

  “但還有個條件,喏,”我抄起窗臺上的爐算子,“把這個放到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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