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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色鳥群

第3小節
格非作品

  [續褐色鳥群上一小節]上凜冽的風和遠chu傳來的狗的吠叫使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大約又過了二十分鍾左右,她走上了一條窄窄的木橋。這座橋架在很寬的河道上顯得很不堅固。我來到橋頭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因爲我沒有看到橋面上她剛剛走過去留下的靴印。那些半圓形的靴印在河邊突然消失了。我想.也許是大雪將那些靴印遮蓋住了——橋面上覆著一層厚厚的積雪。我推著自行車不得不放慢了步子。

  深黛se的河流在孤零零的木橋下冥寂地流淌。我竭力在橋上尋找她的影子。

  這是一座一邊有扶手的本橋。扶手的鐵鏈連接著一些東倒西歪的木樁。像是被毀壞了柵欄的殘骸,西北風不斷地吹散鐵鏈上的浮雪,鐵鏈在風中發出重金屬滑碰的橐橐聲響。我有時也偶爾扶一下那鐵鏈,因爲橋面沒有扶手的一面的邊緣已經和橋下的黑影悄悄縫在一起了。夜se已漸漸地深了。遠chu一直在招引我的村舍的燈火也不知什麼時候突然熄滅了。我仿佛置身夢境,從一個很高的冰坡上朝山下滑墜。我似乎感到,那個穿栗樹se靴子的女人像是已經到了對岸,但我又覺得她像是仍在我前面不遠的橋上——黑夜和風雪將我分隔了。

  我的平底膠鞋踩踏積雪在木橋上摩擦著,我的心情不像剛走上橋時那樣糟,或許是因爲我深信對岸就在不遠chu,根據橋面微微下斜的弧度判斷,它離開我最多不過三四丈遠。可就在這時,我站住了。因爲我看不清橋面朝前延伸的灰暗的輪廓。我不得不摸索著橋的鐵鏈朝前移動,但是突然我感到橋鏈也沒了。我的腦袋一陣暈眩。我遲疑了一下,回過頭。

  有一個提著燈籠的人影朝我走過來。那燈光在稠濃的黑暗中像一只毛絨絨的小ji

  他走近我的時侯,我才看清他手裏拎著的是一只馬燈。他是一個花白胡須的老人。他在我跟前停下來,他的長須上結滿了玻璃碴似的冰棱。

  這橋你不能往前走了

  爲什麼

  它在二十年前就被一次洪shui沖垮了。

  老人將馬燈抱在懷裏,從腰間摸出一支旱煙管,點著了火。在馬燈模糊的亮光中,我看見絮絮揚揚的大雪無聲地落著。老人猛吸了幾口煙。用手指指遠chu的河面:

  那邊有一座shui泥橋。

  我朝老人指向的地方看了一眼,在風中打了個冷戰。

  剛才有一個女人從這橋上過去了。

  沒有女人從這過去。

  你是誰?

  老人沒有答理我,他熟練地將旱煙管別在腰間,將馬燈遞給我,然後從我手裏接過自行車。我們開始往回走。我想他大概是一個看橋人。

  我守在橋頭勸告每一個黑夜上橋的人不聽阻攔的人注定要走到河裏去。

  可是,剛才有一個女人從這橋上過去了。

  我沒有看見什麼女人過去。

  我們已經來到了橋頭。我把馬燈遞給老人。雪花飄落在馬燈的玻璃罩上化成shui滴滾落。老人說你上車吧,我舉著馬燈照你一段,他說話的時候,呼出的氣柱在空中迅速凝結了,宛如一束手電的光亮。我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我對老人說:

  你們爲什麼不把橋拆掉呢?

  還會有更大一次的洪shui

  在我跨上自行車的時候,老人又對我說:沒有女人從這橋上過去,你可能是在雪夜中看花了眼,雪的光亮會給人造成錯覺,而錯覺會把人領入深淵。

  我就此和老人告別,他在橋頭舉著馬燈,照著那已經封凍的路面。過了一會兒,我身後的燈光消失了,我又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我又想起了那個穿栗樹se靴子的女人——我似乎看見她上了那座木橋。她現在在哪裏?那個老人是誰?那究竟是一座怎樣的橋?也許等天晴了,我該重新到橋邊來看看。我正想著,自行車又開始猛烈地跳動起來。我記起了這段路面。這路面被車輪和馬蹄壓軋成一道道深深的凹槽,車輪在上邊不斷打滑。我還記起了那個騎自行車的人,我的耳畔又響起了我和它袖子相擦的那種刷子在羽絨布上劃出聲音。想起那個像蝴蝶一般歪歪斜斜的騎車人,我的心情變得輕松了一些,因爲我能夠通過它把自己和現實聯接起來,我擔心自己是否喪失了理智,而chu在一個橋邊老人所謂的雪夜錯覺之中。

  我的自行車更加劇烈地顫動了一下,車輪像是碰到了一個硬物上,我差一點從自行車上摔下來,我的好奇心和探究心理使我停下車來,想看看那個硬物是什麼。

  那是一輛歪倒在路邊的自行車。

  接下來我看到的事情或許棋早已猜到了。她在我“shui邊”寓所的椅子上不安分地躁動著。她一會兒拿起她的畫夾,一會兒哼哼卿卿地看著天花板,對我的故事顯示極度的不滿。

  這是一個非常庸俗的結尾。棋說。

  你在路邊發現了那輛自行車你馬上意識到了是你剛才在追趕那個穿栗樹se靴子的女人時匆忙之中將它撞倒的你開始四chu尋找它的人影最後你在路邊那個埋排shui管道的溝渠裏發現它的屍titi已凍得僵硬它的臉上落滿了雪花。

  是這樣。

  我開始陷入了沈默之中。棋也呆呆地托著下巴,凝視著“shui邊”青藍se的石子灘。現在夜sechao。“shui邊”的涼氣沿著遠chushui面朝公寓斜升的坡道,悄悄越過窗格爬進室內,我感到一陣微微的涼意。我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棋在沈思中黑眼珠朝我突然翻動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說:你困倦了?我說沒有。我想在夜闌人靜的時候,面對一個姑娘獨坐,大概不大適宜提出諸如睡覺之類的要求。我想我們都已忘記了時間,也許在天亮之前我們會一直這樣默坐下去。我試著找出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來潤滑一下現在多少變得有點尴尬的氣氛。我覺得我的大腦像是一個空空落落的器皿,裏面塞滿了稻草和刨灰。就在這個時候,我想到了棋在我和初見時談到的那個李劼。

  你是怎麼認識李劼的?我說。

  棋的臉上慢慢地浮現出一層紅暈。她似乎立刻沈浸在幸福的回憶之中。她chaoshi的眼睫毛參差錯落像一排蘆葦的籬掩住了黑白的眼球。她用妻子般空曠而充滿詩意的語調告訴我:她先認識那個叫李樸的男孩。

  李樸是誰?我問。

  李劼的兒子。

  我思索著這個被棋稱作“李樸”的男孩在我記憶中的印象。我記得在一九八七年,我在李劼的鄉間別墅作客,我們隔著會客廳透亮的玻璃看見後花園的雪地上,一個男孩正在滾雪球。我想那個玩雪的小男孩會不會就是棋所說的李樸?

  棋的目光仍注視著窗外。她的雙眸熠熠發亮,像是要沁出白se或黑seshui汁。我想所有的女人沈入對戀人的回憶和想象之中大概都是這麼一副自命不凡的神態。對于女人來說,生活有時就是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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