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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傷的五月

黃蓓佳作品

  

第一節

  小叢是讀完了英guo語言文學的碩士學位,帶著滿滿一箱英文書籍和兩個男人對她的愛戀,從北京分配到甯城來的。

  她分在省教委外事chu,當翻譯——包括口語和資料翻譯兩項任務。比較起分配去當中學教師的她的兩位同學來,小叢又算是幸運了一步,她自己這麼認爲。可不是嗎?高學位,又是女xing,這就暗示了你的生活必然坎坷,你必會爲社會不容。

  省教委地chu一條偏僻的下坡道上,有一棟土黃se辦公大樓,樓後面是車棚、食堂、浴室、單身宿舍樓。自然樓裹住戶大多不是單身。小叢就住在這樓裏頂層的一小間裏,總共不到十個平方米,又被傾斜的樓頂削去了四分之一的空間,這就是說,在一半的房間裏她不能擡頭直腰。盡管這樣,比大學裏四人一間宿舍又好得多了,小叢最最滿意的就是這一點。房間收拾收拾,四壁和低矮的天花板糊上白紙,花花綠綠的chuang單一鋪,再來幾樣小玩意兒點綴點綴,簡直就挺像回事兒了。

  她的辦公室卻大得有點空落——二十多個平方米的房間,只面對面擺了兩張桌子,/j‘叢和另外一個女翻譯老趙的。教委的外事任務極少,大部分時間裏小叢和老趙閑坐無事。開始小叢不習慣這清閑,b班總帶本英文書或字典看看。後來看到所有的人都不看書,她也不看了,覺得悠閑無事確是一種快樂。她每天八點鍾准時進辦公室,提兩個熱shui瓶下樓打開shui。然後掃地,抹桌子,把她的和老趙的茶杯洗淨。這時老趙急慌慌拎個尼龍兜上班來了,兜裏是剛從菜場買來的菜。她們兩個人同時開抽屜拿茶葉,捏一撮放進茶杯,注入開shui,蓋好杯蓋,定定心神坐下來,把昨天傍晚送來的報紙一張一張從頭到尾細看。到十點鍾,樓下廣播喇叭響了,大家下樓做工間cao。做cao的以女同志居多,減肥健美是一個目的,再一個目的便是聚在一起聊聊家長裏短的閑話。一般的來說,女同志都不能免這個俗。

  一天就這麼懶懶散散,無比短暫又無比漫長地過去了。

  小叢比老趙她們只多了一樣等待:等著從北京和上海兩個地方來的信件6送信的每天來兩次,上午十點半和下午四點半。

  每到這個時候,小叢坐立不安,提早十分鍾就下樓去,坐在收發室裏等候。因此,幾乎教委每個chu室,每個人的信件,都是由小叢來點數和分發的。她迫不及待地把一大摞信件從郵遞員手裏抓過去,一封一封在手裏過一遍,盼望見到那兩種熟悉的字ti

  北京的來信署一個“海”字,那是她的男朋友海林。他們一塊兒讀完大學,又一塊兒考上研究生,而後小叢分配到甯城,海林繼續念博士學位。有這樣一段漫長的同學關系,小叢和海林的戀愛似乎是shui到渠成那樣自然。小叢高挑身材,面龐清秀,雙眼細長妩媚,鼻實有稀疏幾顆俏皮的雀斑,看上去文靜恬淡,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型的女孩。這就對五大三粗的北方漢子海林具有極大吸引力。

  不知道海林是出于自信還是粗心大意,他和小叢合用飯票飯盆已經整整四年,卻從來沒有試圖占有小叢。他們之間幾乎像兄mei那樣qin切和自然。這就讓另外一個男人,在中文系進修的上海人韋君鑽了空子,他溫存而又周到地在小叢身上盡了男人的義務,讓小叢粗粗領略到了男歡女悅的滋味。

  機已經yin險地潛伏在旁邊、美麗的花朵在最後一瞬間裏輝煌地開放,而後便精疲力竭,惟悴敗落。

  倘若小叢有一副哲學家的頭腦,事先想到了可能會有的後果,也許她在事情的chu理上會從容很多,智慧很多。可惜,小叢只是一個普通的、世俗味兒很濃的姑娘,這種人往往把實際利益、把感官的滿足和刺激看得比精神重要。

  事情的開頭便是這樣:那天下午她收到發自蘇州的一封信。

  開始她不明白會有誰從蘇州寫信給她,待到拆開來看時,又被一種意外的驚喜弄得若癡若迷。信是韋君寫來的,說他到蘇州出差幾天,問小叢有沒有可能趕到蘇州會見他一面。

  信上只問她有沒有可能,而且問得極小心翼翼,生怕因此傷害了小叢似的。

  久久地盯住那幾行字看,字迹便在眼中模糊一片,化成一派明媚的春光,化成精巧幽靜的蘇州園林。小叢身上忽冷忽熱,陷入一種極度興奮狀態的迷糊,以至于感到輕微的暈眩。

  自然是沒有絲毫猶豫。迷糊過去便是清楚,小叢甚至忘記了此刻是上班時間,急匆匆下樓,騎上自行車趕往郵局,給韋君發出一封電報:星期日晨七時接車。

  小叢當時的想法是這樣:明天星期六,她下班之後趕夜間慢車到蘇州,跟韋君度過共同的一個星期日,晚上再乘夜車回甯城,星期一照常上班。這樣,她不用請假,誰也不會知道她到蘇州去過。她願意蘇州之行是一次秘密行動。

  星期六,事先她已經查好了晚間十點多鍾有一班從鄰省發往蘇州的車,她盡可以不必著忙。

  吃過晚飯,獨自一個人坐在chuang邊,何也懶得去開,ti驗到一種大戰來臨之前的異常的平靜.心裏空空蕩蕩,無著無落,真想瘋狂一次,發泄一次才痛快。

  暮se從方形窗戶裏濃濃地湧進來,在糊了白紙的牆壁和天花板上反射出紫藍se的微光,很神秘又很美麗。她看見chuang邊的小圓鏡裏映出自己略顯模糊的臉,睑se也同樣發紫發藍,變幻莫測似的。她覺得鏡中的自己少了一些應有的興奮,多了一些不可知的迷惘惶惑。她想這全是因爲暮se的關系,暮se扭曲了她的神情,她其實很快樂。

  她跳起來,拉開燈,開始選擇出行的服裝。剛畢業的女孩子,工資有限,總共那麼幾件yi服,挑來挑去總覺得不合意。過去在學校,天天跟海林和韋君見面,從來也沒想過該穿什麼yi服.然而在今天,不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內心裏就像是對不起韋君,辜負了韋君。

  最後,于萬般無條中選了一條牛仔褲和一件shuise寬松羊毛杉,裏面是一件差不多顔se的綢襯yi。她把一切想得很周到,想到了牛仔褲便于坐火車旅行,而明天到中午一定很熱,她會把羊毛衫tuo了穿襯yi。她甚至在抽屜裏找出來一管廉價口紅,因爲她想到坐一夜火車,第二天早晨臉se一定難看,用口紅可以多多少少掩蓋一些疲倦。

  九點半鍾,她關了房間裏的燈,鎖好門,走下樓去。

  是一個沒有月亮的黑夜。寂靜無人的大院被樓上透出來的燈光映得飄浮起來,一排shui杉樹影影綽綽,汽車的車燈像是黑暗中窺視秘密的眼睛。空氣清新涼爽,聞得見些許甜腥味。小&想,明天可別下雨。

  走過院門口的收發室,裏面有兩個老頭兒在靜靜地下棋。小叢本是輕手輕腳走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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