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春雷上一小節]況。”
田十方在人前雖說沈得住氣,可是心裏早已憋足了勁。不由地喝道:
“給我睡覺去!什麼情況不情況,賣多大力氣掙多大的工分。”
田燕也提高了嗓門:
“人家都笑話您了!”說到笑話兩字,心裏一酸,眼眶裏汪了。田燕心想:糟糕,要是眼淚一挂下來,還不讓爸爸當做小孩子了,說出來的話還起得了什麼作用呢?因此使勁忍著。可是田十方哪裏有閑心思留心這個,心裏火辣辣的,從來沒有讓小青年取笑過,現在連自己的閨女也來教訓老人了。嘻,老輩子不好當呀,忍著點兒吧,別嚷嚷了:
“睡去吧,沒你的事兒,你爸爸也不是糊塗人。”
“您不糊塗?就是把個人利益看得太重了。”
這“個人利益”,好比把幹柴點上烈火。田十方一跺腳,叫道:
“誰都給老子扣個‘個人利益’,少你一個也夠我咽氣的了!起早貪黑,跑道開會,我落下什麼好?我占了誰的便宜沒有?你說,個人沾了誰的什麼利益了!”
“工分上頭,表現了自私自利。”
這“自私自利”,好比火上添油:
“吃裏爬外的東西,給我滾開!”
田燕昏頭昏腦鑽到被窩裏去,流了一枕頭的眼淚。她不明白爸爸在合作社院子裏,一句硬話也沒有,爲什麼回到家裏,跟我這麼凶。最後檢查了一下自己,認爲主要是沒有跟爸爸談問題的經驗,一上來就哭鼻子。不夠嚴肅,怎麼談得了思想問題呢。
田燕是個不在困難面前低頭的女團員。從這天起,把對爸爸進行集主義教育,當做自己的經常任務。尋絲覓縫地找爸爸說道理。每碰一回釘子,下回就更加態度嚴肅,說話鄭重。弄得田十方麻煩不過,歎道:
“女大十八變。挺秀氣的閨女,變得叫人一見心煩。”
田燕才一張嘴,田十方就說:
“不愛聽你的!”
後來弄得吃飯也不愛共桌子了。田十方端起飯碗往院子裏一蹲,有時端到街面上來,有時端到對面小酒鋪裏連吃帶喝了。
在社裏呢,田十方從此不樂意跟隊員一塊堆幹活,特別不樂意一塊堆幹一樣的活。比如耪地,總把整塊的分派給大家,自己拾掇地頭地腦。輪到打場吧,只見他擡起杈耙放下簸箕,骨碌碌地轉遊,可是不專幹一路活。時常隊員們都不知道隊長幹了些什麼,還是幹什麼去了。到記工分時,報出來卻是一大堆工作,考查起來呢,還都不假,還都是青年人不愛幹的磨子活兒。調皮的小夥子們,想出了一個外號,管田十方叫單幹隊長。記工分時就說:
“您說多少記多少吧,反正您幹了不少看不見的活茬。您是合作社裏的單幹戶。”
田十方也不生氣,平平穩穩地回答:
“我報的賬是良心賬,我幹的活是良心活。你們要不願意我當隊長倒也合適。騰出開會跑道的工夫,我能幹一個半人的活。”
話雖這麼說,回到家裏,又更加沒有好臉了。炕頭上簡直坐不住,晃一晃就想拐到小酒鋪裏耗著去。有天晚上,田燕堵住門,眼睛盯著地上,斬釘截鐵地說:
“別走,爸爸,咱們談談。”
“不愛聽你的。”
“坐下。”
“嘿,把個閨女慣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爸爸,咱們成了合作社裏的單幹戶了。又合作又單幹,那算個什麼呢,多難聽呀!”
“別聽他的不就完了。”
“完不了,人家有道理。”
“還是人家有理!”
“爸爸,坐下,咱來算一算賬。”
“跟老子算起賬來了。”
“算賬。您不知道一個人把個人利益擺在頭裏,反倒個人得不到利益。要是一心一意鬧好集,個人也就……”
“不愛聽你的!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帶大了,不說孝敬,反倒成天惹老人生氣。”
田十方甩簾子往外走,可是田燕還攔著門,說:
“都是因爲個人主義,還沒有建立當家作主的思想。”
“你要造反嗎!你會當家讓你當去。站開,小心給你個耳光子。”
父女倆在門邊面對面,眼瞪眼,相了一小會兒。田燕暗自吃驚:端端正正的爸爸,怎麼變得凶神惡煞模樣。田十方也嘀咕:都說這閨女秀氣,可你瞧,青筋也暴出來了,鼻一搧一搧的,成了個醜鴨子。他走出門口,還回頭嚷道:
“翅膀長硬了,你飛你的去吧,算我白養活一只醜鴨子。”
這年合作社新辦,産量上還沒有提高多少。秋後分了紅,田十方琢磨手裏的糧食,也不過象單幹時遇上好年成的光景,倒惹下不少的閑氣。這年會計還是按戶頭算帳。田燕的收入,也都寫在田十方名下。閨女向她老子拿錢做件短大,田十方心想:你那個集
主義,氣不少生,糧食多不了多少。你現有棉襖,還做什麼短大
呢。就說:
“先給你兄弟做套製服吧。”
田燕覺著不能爲個人享受鬧糾紛,立刻讓了一步,說:
“不做短大也行。那個錢給我,團裏要組織一冬的文化活動,大家都得出點費用。”
“沒錢。”
“我的工分呢?”
“還有什麼你的?”
“我勞動掙來的呀。”
“跟老子算帳嗎?行,拿來,十幾年的房錢飯錢。”
說了這句話,田十方跑到小酒鋪裏,喝了足半斤白幹,足足吃下一斤豬頭肉。
第二天,田燕到社裏單立了一個手折。會計帳上單寫了一個名字。田十方心想;怨不得老話說,養閨女賠錢貨。還沒出門子,她就鬧起私房家當來了。得,我也不找她理論,早晚是人家的人,快快打發了她完事。從此父女倆十天半個月,難得過一句話,可是暗地裏,田十方不由自主地,留心著田燕的一舉一動。瞅見田燕寫字,就閃在一邊吧煙鍋。等田燕一出門,趕忙翻了來看。遇著不明白的地方,就命令小兒子朗誦。小兒子本著少先隊員的誠實精神,一五一十報告給。田燕心頭一跳,首先想到的是:“幹涉人身自由!”後來尋思也沒有什麼,反正記的寫的,全是工作上的事情,個人沒有秘密。等到她和知心的女伴一念叨,就研究出來一個巧妙的教育方法。她當著爸爸趴在桌子上寫了整一晚上,第二天把這個本子忘記在顯眼的地方。田十方拿過來一看,寫的是一篇文章。這種文章在夜校課本上叫做“議論文”。文章的題目也是夜校裏常見的作文題。那是一個問句:“什麼是人生的理想?”文章的開頭,又用連串的問句,提出重大的問題:
“人生可以沒有理想嗎?什麼叫做正確的理想?個人主義的打算和集主義的理想有什麼不同?……”
田十方讀到一半,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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