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這個“織工藝培訓班”,不同于同住在太湖飯店的另外幾個培訓班。那架勢:小考、中考連大考,直考得飯店服務員找經理扯皮,經理則每逢見到培訓班負責人總要問上一句:“你們什麼時候結束。”
別的什麼班,到一起聚聚、遊遊太湖、再聚聚,三五天就散,走的時候紀念品成堆地抱在懷裏。這個培訓班,若不是開學三個月後逢上“五一節”,恐怕還得等三個月散攤時,才能光顧那近在飓尺的太湖風光了。難怪最後一個來報到的伍淑姣驚呼:“俺那二閨女讀高三,學校抓得也沒這裏緊。”
在伍淑姣來之前,培訓班上只有三個女的。她來之後5033房間的四張鋪就滿員了。來後的某天晚上,她們一個個光了下身蹲在臉盆上擦洗時,突然有人叫起來:“
呀,’怎麼進來一個男人!”戚亞萍、易湘和陸莉嚇得拿起
淋的毛巾向最,怕見人的地方這。剩下伍淑姣坐在臉盆上象觀音坐在蓮花上那麼穩,並拍打著凸起的肚皮說:“別怕;是俺的小兒子,他在叫俺快點放他出來呢!”這樣實際上不只四人而是五人,四女一男,伍淑姣天天這麼說。
伍淑姣實歲四十七,那天她報到時,服務臺周圍的姑娘小同志先生們,齊整整地把目光投向她。她便咬牙減去五歲說:“俺虛歲四十二了!”話一出口,更是羞紅了臉,一是因自己說了謊,二是因周圍的人哄地笑了。也難怪,別說這開化到了頂的無錫城,在她鄉下老家,早幾年就見不到象她這種年紀還挺著一只大肚子的人了。
來的那天,她鑽進5033房間,就揀整理得最漂亮的那張躺下,眯了一會才發覺背上不舒服,伸手一摸竟從枕在背上的被窩裏掏出一架袖珍錄音機來。爲了那天出門時沒捎上丈夫的錄音機,她一直後悔了整整三個月,所以這時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按鍵子就將立
聲耳機架在腹部凸頂上。
陸莉她們遊了太湖轉回時,伍淑姣的胎教還沒結束。
“你--怎麼這無禮?”陸莉見有陌生人四腳朝天地躺在自己上,撲上去搶過錄音機,並順勢把伍淑姣狠狠推了一下。
而還在門邊站立的易湘、戚亞萍叫喚起服務員來了。
“俺也是來學習的。”伍淑姣怕她們誤認自己爲壞人連忙說。
“你也來學習?”服務員可不是三兩遍就能叫得應的,還得她們自己查問。“怎麼才來?都遲了三個月。”
“前三個月俺去杭州那培訓班了,那裏一結束,連家都沒回就來這兒了。”
易湘、陸莉各自廠裏也派人去了那培訓班,使問了那幾個人的情況,伍淑姣答准了,就轉過臉主動問戚亞萍:“杭州那班上你有熟人麼?”
成亞萍正憂傷地盯著伍淑姣的大肚子出神,聽到問自己便冷淡地一笑,笑過之後,又獨自出神。陸莉見她那副模樣,便突然沖著她的耳朵大聲叫道:
“狗不理包子i”
“愛情特區!”回過神來的戚亞萍回敬一句。
“愛情特區”陸莉理所當然是汕頭人:“狗不理包子”戚亞萍不會不是天津人;易湘是湖北人;一口一個俺的伍淑姣是河南人。
五一節晚上,也許是因初來乍到的伍淑姣的那只大肚子的吸引,5033房間沒人外出。
戚亞萍問伍淑姣:“你今年五十歲不到吧?”
“虛歲四十二。”伍淑姣曾閃過再減五歲的念頭,終因瞧見鏡子裏自己那張老臉,不好意思回到三十七歲,並補充說:“俺那兒土不好,人不經老。”
“四十幾的人怎麼還懷孩子?”
“俺不知咋回事,年輕時拼命地想懷孩子,回回累死了,可肚皮上泡泡也沒起一個。現在懶得想了時,它倒脹得像個豬八戒。”伍淑姣一邊說一邊巴巴眨著眼睛。
“你這才是頭胎呀?”易湘驚訝起來。
“嗯。”伍淑姣幸福地點著頭。
陸莉不太相信,進來問:“你這喂
的東西怎麼癟了?有本小說上也寫了一個四十幾歲沒懷孩子的寡婦,說仍同成熟了的姑娘的一個樣。”
伍淑姣答不上時,戚亞萍替她圓了過來。“書上說的就是真的?易湘的愛人就是作家。你問問她就知道小說是怎麼編出來的。你呀,二十歲的大姑娘,一天到晚不是跳舞就是到黑市去找禁書看。”
陸莉顧不了反駁,一扭臉找上了易湘。“你攤上了個作家做丈夫,怎麼不先告訴我?都把我羨慕死了。”
“告訴了你,不出三天連太湖邊上的石烏也會知道的。”
“你別得意,易湘,若是有機會相中了你丈夫,我可不在乎人家說什麼第三者不第三者。”
易湘揪了一下陸莉的耳朵,“難怪人家叫你‘愛情特區’。”
這邊一靜那邊又說起來。
“你懷上孩子這般不容易,怎麼不在家好生調養?不管改什麼革,女人生孩子總改不了革不掉。”
“俺自己要來。男人在廠裏當廠長--”
陸莉一蹦老高。“我爺爺當廠長,戚亞萍的爸爸當廠長,現在又鑽出你丈夫當廠長,易湘是‘的人’沒得說的,我們三個就全是動機不純者了。”
“他才當兩年廠長。”伍淑姣接著說。“以前在廠裏老受另一幫人排擠,這回說是拼命要在四年任期內幹出個樣子來。別的不爲,也要爲自己爭口氣。廠內廠外的事哪一樁沒過問就有人搗鬼,家裏的事他連問都懶得問。按理說俺不當出門學習,出門在外,穿洗都不便,哪有在家裏好,可你們不知道俺家的情況。四世同堂,想給胎兒增加點營養,上有公爺公、公爹公娘,下有大閨女小閨女,這物價一行比一行地較著勁往上漲,買多了吃不起,買少了俺又吃不下--巧了來通知讓廠裏派人來學習,俺就開竅了:江南氣溫好、
土好、對胎兒發育肯定有利。又可不上班不做家務,外加每天幾塊錢的補助,這樣休息好吃得也好,杭州住三個月,無錫住三個月,一個又白又胖的兒子就會順順當當地生下來。”
“若是有什麼意外怎麼辦?來無錫時火車出合肥不遠,就有一個女的將孩子生在廁所裏。”易湘說。
“俺不怕,俺有經驗。”伍淑姣有把握地說。
“你剛才說你有兩個閨女?”陸莉問。
“嗯。”伍淑姣一愣。“是俺領養的。”
多時沒作聲的戚亞萍這時籲了一口氣,象要說話又忍了回去。
“你多大了?”伍淑姣察覺了主動引她說話。
“屬兔,三十七了。”戚亞萍又是一聲輕歎。
“啥?俺當你才二十五呢?”伍淑姣確實在吃驚。
“我也沒生過孩子。”
“你這腰又寬又扁咋不會生孩子,你男人幹什麼去了?”伍淑姣有些氣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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