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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著作家

第2小節
廬隱作品

  [續一個著作家上一小節]的青年,坐在那裏輕輕地談笑;來往的遊人,往往站住了腳,對她和他注目,河裏的魚,也對著她和他很活潑地跳舞!哼!金錢真是萬惡的魔鬼,竟奪去她和他的生機和幸福!他想到這裏,臉上顔se又紅起來,頭上的筋也一根根暴了起來,對著她很絕決地道:“沁芬!我想你不應該到這裏來!……我們見面是最不幸的事情!但是……”她這時候止住了哭,很悲痛地說道:“浮塵!我想你總應該原諒我!……我很知道我們相見是不幸的事情!但是你果然不願意見我嗎?”她的氣se益發青白的難看,兩只眼直了,怔怔地對著他望,久久地望著:他也不說什麼,照樣地怔了半天,末後由他絕望懊惱的眼光裏掉下眼淚來了!很沈痛地說道:“沁芬!我想羅瀕他的運氣很好,他可以常常愛你,做你生命的寄托!……無論怎麼樣窮人總沒有幸福!無論什麼幸福窮人都是沒份的!”她的心實在要裂了!因爲她沒能力可以使浮塵得到幸福!她現在已經作了羅瀕的妻子了!羅瀕確是很富足,一個月有五百元的進項,他的屋子裏有很好的西洋式桌椅,極值錢的字畫,和很溫軟的綢緞被褥,鋼絲的大chuang;也有許多仆人使喚,她的馬車很時新的並且有強壯的高馬,她出門坐著很方便;但是她常常地憂愁,鎖緊了她的眉feng,獨自坐在很靜寞的屋裏,數那壁上時計搖擺的次數;她有一個黃金的小盒子,當羅瀕出去的時候,她常常開了盒子對著那張相片,和愛情充滿的信和詩,有時微微露出笑容,有時很失望地歎氣和落淚!但是她爲了什麼?誰也不知道!就是這少年著作家也不知道!她現在不能說什麼,因爲她的心已經碎了!哇的一聲,一口鮮紅的血從她口裏噴了出來;身ti搖蕩站不住了!他急了顧不得什麼,走過去扶助她,她實在支持不住了!也顧不得什麼,她的頭竟倒在他的懷裏,昏過去了!他又急又痛,但是他不能叫茶房進來幫助他,只得用力把她慢慢扶到自己的chuang鋪上,用開shui撬開牙關,灌了進去;半天她才呀的一聲哭了!他不能說什麼,也嗚咽地哭了!這時候太陽已經下了山,他知道不能再耽誤了!趕緊叫茶房叫了一輛馬車送她回去。

  她回去不久就病了,玫瑰se的頰和chun,都變了青白se,漆黑頭發散開了,披在肩上和額上,很憔悴地睡在chuang上。羅瀕急得請醫生買葯,找看護婦,但是她的血還是不住地吐!這天晚上她張開眼往屋子裏望了望,靜悄悄地沒一個人,她自己用力地爬起來,拿了一張紙和一支筆,已經累得出了許多汗,她又倒在chuang上了!歇了一歇又用力轉過身子,伏在chuang上,用沒力氣的手在紙上顫巍巍地寫道:“我不幸!生命和愛情,被金錢強買去!但是我的形ti是沒法子賣了!我的靈魂仍舊完完全全交還你!一個金盒子也送給你作一個紀念!你……”她寫到這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滿紙滿chuang,都是腥紅的血點!她忍不住眼淚落下來了!看護婦進來見了這種情形,也很傷心,對她怔怔地望著;她對著看護婦點點頭,意思叫她到面前來,看護婦走過來了。她用手指著才寫的那信說道:“信!折……起……”她又喘起來不能說了!看護婦不明白,她又用力地說道:“折起來……放在盒子裏……”“啊呀!”她又吐了!看護婦忙著灌進葯shui去!她果然很安靜地睡了。看護婦把信放好,看見盒子蓋上寫著“送邵浮塵先生收”,看護婦心裏忽地生出一種疑問,她爲什麼要寫信給邵浮塵?“啊呀?好熱!”她臉上果然燒得通紅;後來她竟坐起來了!看護婦知道這是回光返照;她已是沒有多少時候的命了!因趕緊把羅瀕叫起來。羅瀕很驚惶地走了進來,看她坐在那裏,通紅的臉和幹枯的眼睛,又是急又是傷心!羅瀕走到chuang前,她很懇切地說道:“我很對不住你!但是實在是我父母對不起你!”她說著哭了!羅瀕的喉嚨,也哽住了,不能回答,後來她就指著那個盒子對羅瀕說道:“這個盒子你能應許我替他送去嗎?”羅瀕看了邵浮塵三個字,一陣心痛,像是刀子戳了似的,咬緊了嘴chun,血差不多要出來了!末後對她說道:“你放心!咳!沁芬我實在害了你!”她一陣心痛,靈魂就此慢慢出了軀殼,飄飄蕩蕩到地虛幻境去了!只有羅瀕的哭聲和街上的木魚聲,一斷一續地在那裏伴著失了知覺的沁芬在枯寂淒涼的夜裏!

  在法租界裏,有一個醫院,一天早晨來了一個少年——他是個狂人,——披散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赤著腳,兩只眼睛都紅了,瞪得和銅鈴一般大,兩塊顴骨像山feng似地凸出來,顔se和蠟紙一般白,簡直和博物室裏所陳列的骷髅差不多。他住在第三層樓上,一間很大的屋子裏;這屋子除了一張chuang和一桌子葯shui瓶以外,沒有別的東西。他睡下又爬起來,在滿屋子轉來轉去,嘴裏喃喃地說,後來他竟大聲叫起來了,“沁芬!你爲什麼愛他!……我的微積分明天出版了!你歡喜吧?哼!誰說他是一個著作家?——只是一個罪人——我得了人的贊美和頌揚,沁芬的腸了要笑斷了!不!不!我不相信!啊呀!這腥紅的是什麼?血……血……她爲什麼要出血?哼!這要比罂粟花好看得多呢!”他拿起葯瓶狠命往地下一摔,瓶子破了!葯shui流了滿地;他直著喉嚨慘笑起來;最後他把yi服都解開,露出枯瘦的song膛來,拿著破瓶子用力往心頭一刺;紅的血出來了,染紅了他的白se小褂和襪子,他大笑起來道:“沁芬!沁芬!我也有血給你!”醫生和看護婦開了門進來,大家都失望對著這少年著作家邵浮塵只是搖頭,歎息!他忽地跳了起來,又摔倒了,他不能動了。醫生和看護婦把他扶在chuang上,脈息已經很微弱了!第二天早晨六點鍾的時候,這個可憐的少年著作家,也離開這世界,去找他的沁芬去了!

  (原載1921年2月10日《小說月報》第12卷第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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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著作家》全文在線閱讀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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