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以後，我整理了案上的書籍，身
覺得有些疲倦，壁上的時針，已經指在十點了，我想今夜早些休息了吧！窗外秋風乍起，吹得階前堆滿落葉，冷飕飕的寒氣，陡感到羅
單薄；更加著風聲蕭瑟，不耐久聽，正想熄燈尋夢，看門的老聶進來報說“有客！”我急忙披上夾，迎到院子裏，隱約燈光之下只見久別的彤芬手提著皮箧進來了。
這正是出人意料的聚會，使我忘了一日的勞倦。我們坐在藤椅上，談到別後的相憶，及最近的生活狀況；又談到許多朋友，最後我們談到曼麗。
曼麗是一個天真而富于情感的少女，她妙曼的兩瞳，時時射出純潔的神光，她最崇拜愛
舍身的英雄。今年的夏末，我們從黃浦灘分手以後，一直沒有得到她的消息；只是我們臨別時一幅印影，時時蕩漾于我的腦海中。
那時正是黃昏，黃浦灘下有許多青年男女挽手並肩地在那裏徘徊，在那裏密談，天空閃爍著如醉的赤雲，海波激射出萬點銀
。蜿蜒的電車，從大馬路開到黃浦灘旁停住了，紛紛下來許多人，我和曼麗也從人叢中擠下電車，馬路上車來人往，簡直一刻也難駐足。我們也就走到黃浦灘的綠草地上，慢慢地徘徊著。後來我們走到一株馬櫻樹旁，曼麗斜倚著樹身，我站在她的對面。
曼麗看著滾滾的江流說道：“沙姊！我預備一兩天以內就動身，姊姊！你對我此行有什麼意見？”
我知道曼麗決定要走，由不得感到離別的怅惘；但我又不願使她知道我的怯弱，只得噙住眼淚振作精神說道：
“曼麗！你這次走，早在我意料中，不過這是你一生事業的成敗關頭！希望你不但有勇氣，還要再三慎重！……”
曼麗當時對于我的話似乎很受感動，她緊握著我的手說道：
“姊姊！望你相信我，我是愛我們的家，我最終的目的是爲家的正義而犧牲一切。”
當時我們彼此珍重而別，現在已經數月了。不知道曼麗的成功或失敗，我因向彤芬打聽曼麗的近狀，只見彤分皺緊眉頭，歎了一口氣道：“可惜！可惜！曼麗只因錯走了一步，終至全盤失敗，她現今住在醫院裏，生活十分黯淡，我離滬的時候曾去看她，唉！憔悴得可憐……”
我聽了這驚人的消息，不禁怔住了。彤芬又接著說道：“曼麗有一封長信，叫我轉給你，你看了自然都能明白。”說著她就開了那小皮箧，果然拿出一封很厚的信遞給我，我這時禁不住心跳，不知這裏頭是載著什麼消息，忙忙拆開看道：
沙姊：
我一直緘默著，我不願向人間流我悲憤的眼淚，但是姊姊，在你面前，我無論如何不應當掩飾，姊姊你記得吧！我們從黃浦灘頭別後，第二天，我就乘長江船南行。
江上的煙波最易使人起幻想的，我憑著船欄，看碧綠的江
奔馳，我心裏充滿了希望。姊姊！這時我十分地興奮，同時十分地驕傲，我想在這沈寂荒涼的沙漠似的中裏，到底叫我找到了肥姜的草地源，時代無論怎樣的悲慘，我就努力地開墾，使這綠草蔓延全沙漠，使這源潤澤全沙漠，最後是全中都成綠野芊綿的肥壤，這是多麼光明的前途，又是多麼偉大的工作……
姊姊！我永遠是這樣幻想，不問沙鷗幾番振翼，我都不曾爲它的驚擾打斷我的思路，姊姊你自然相信我一直是抱著這種癡望的。
然而誰知道幻想永遠是在流動的，江上立基礎永遠沒有實現的可能，
姊！我真悲憤！我真慚愧！我現在是睡在醫院的病房裏，我十分地萎靡，並不是我的身支不起，實是我的精神受了慘酷的荼毒，再沒方法振作呵！
姊！我漸恨不曾聽你的忠告，——我不曾再三的慎重——我只抱著幼稚的狂熱的愛心，盲目地向前沖，結果我像是失了羅盤針的海船，在驚濤駭茫茫無際的大海裏飄蕩，最後，最後我觸在礁石上了！姊姊！現在我是沈溺在失望的海底，不但找不到肥美的草地和源，並且連希望去發現光明的勇氣都沒有了。姊姊！我實在不耐細說。
我本拼著將我的羞憤緘默地帶到九泉，何必向悲慘人間饒
；但是姊姊，最終我懷疑了，我的失敗誰知不是我自己的欠高明，那麼我又怪誰？在我死的以前，我怎可不向人間忏悔，最少也當向我
愛的姊姊面前忏悔。
姊姊！請你看我這幾頁日記吧！那裏是我彷徨歧路的殘痕；同時也是一般沒有主見的青年人，彷徨歧路的殘痕；這是我坦白的口供，這是我借以忏悔的唯一經簽……
曼麗這封信，雖然只如幻雲似地不可捉摸；但她涵蓋著人間最深切的哀婉之情，使我的心靈爲之震驚；但我要繼續看她的日記，我不得不極力鎮靜……
八月四日
半個月以來，課後我總是在閱報室看報，覺得事一天糟似一天，際上的地位一天比一天低下。內政呢！就更不堪說了，連年征戰，到
慘象環生……眼看著梁傾巢覆，什麼地方足以安身？況且故鄉庭園又早被兵匪摧殘得只剩些敗瓦頹垣，唉！……我只恨力薄才淺，救有志，也不過僅僅有志而已！何時能成事實！
昨天杏農曾勸我加入某
，我是毫無主見，曾去問品绮，他也很贊成。
今午杏農又來了，他很誠摯地對我說：“曼麗！你不要彷徨了。現在的中除了推翻舊勢力，培植新勢力以外，還有什麼方法希望家興盛呢？……並且時候到了，你看世界已經不像從前那種死寂，軍北伐，勢如破竹，我們豈可不利用機會謀酬我們的夙願呢？”我聽了杏農的話，十分興奮，恨不得立刻加入某，與他們努力合作。後來杏農走了，我就寫一封信給畹若，告訴他我現在已決定加入某，就請他替我介紹。寫完信後，我悄悄地想著中局勢的危急，除非許多志士出來肩負這困難，家的前途，實在不堪設想呢……這一天，我全生命都漫在熱血裏了。
八月七日
我今天正式加入某了，當然填寫志願書的時候，我真覺得驕傲，我不過是一個怯弱的女孩子，現在肩上居然擔負起這萬鈞重的革命事業！我私心的欣慰，真沒有法子形容呢！我好像有所發見，我覺得事無論糟到什麼地步，只要是真心愛的志士，肯爲家犧牲一切，那未因此家永不至淪亡，而且還可産生出蓬勃的新生命！我想到這裏，我真高興極了，從此後我要將全副的精神爲革命奔走呢！
下午我寫信告訴沙姊，希望她能同我合作。
八月十五日
今天彤芬有信來，關于我加入某，她似乎不大贊成。她的信說：“曼麗！接到你的信，知道你已經加入某，我自然相信你是因愛而加入的，和現在一般投機分子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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