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屋那會兒,比起屋子本身,周遭的庭院更讓我動心,我是以幾慾歡呼雀躍般的心情租下屋子的。訂租契的一刹那,我突然猶豫起來,“可這屋子……”,這一轉念之間,對屋子的整感覺裏,就有了一絲不樂意的意思,總覺得在明朗的感覺中,不知怎麼的就有了一種不可思議的
影留在了心頭。
後來,對這屋子的感覺越發有了改變,心裏老覺得那堵北牆對我是個壓抑,接著,我病了,臥了兩個月的,到快痊愈時,突然母
過了世,隨之家裏人又一下子鬧起病來,這一年就是這樣過來的。這期間,周遭的院子在綠意中結出了草莓,垂下了葡萄串,無花果、栗子和梅子,都結得盈盈實實。在一家三口疾病纏身的背景上,卻不斷結出了這些果子,這一風景有種反常的意味。昨天,友人的小兒死了,他來到我這發生變故後還不到兩個星期的家裏,不意從飯廳的牆上感覺到了壓抑,友人說,門是不能朝北開的,可我說原因是這堵牆。真是蹊跷,一向就像突立在心靈跟前似的牆,會和呼吸器官的疾病有關系。
重租新屋時,我一直惦記著看看牆。要是有幾分不中意而忍耐著,說不定什麼時候,那一點點心靈的影,就會在生活中擴展開蓬松的羽翼,默默地寵罩在我的命運之上。
我那失去了孩子的友人,是屬于那類讓人驚異的男子。他說:“孩子死去的那一瞬間,我不知不覺作出了合十的動作。真是奇怪,說起來,儀式這東西,懵裏懵懂是沒法做的。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牽引著我一樣。”
儀式實際上是很奇妙的。和他一樣,對拘泥于儀式的事,通常我也十分嫌厭,但對母過世時出于禮儀前來吊唁的人,卻至今仍映記在腦中。要說一個人的死,對幸存的
族有什麼價值的話,那便是會出現這樣一幕謙遜的情景,即一筆勾銷了與聚集到死者身邊來作別的人們之間平日的宿怨,並懷著感激的心情,向他們低頭致意。這一情形,儀式之外是不可能輕易遇見的。即便是懷著怨恨趕來參加儀式的人,我們也該對他滿懷感激之情。我們常常遇見不管什麼儀式都會跻身其間的人,這種人肯定會爲衆望所歸,擁有很高的名望,他們不是那種帶著狡狯的心計臍列儀式的人,與其說他們是心底裏存有慈悲心腸,毋甯說是擁有悠暢寬大通融無礙的爽朗心情。swedenborg[注]說,由人界進入天界的驿站是教會,這便是儀式意義之所在。形成此儀式者,想必是人從某種醜陋邪惡的集團中解
出來那一瞬間,顯得馥郁芬芳的某種東西的結晶。儀式的發生不是人爲的,如同道德的産生,唯有在人們清朗的心清之中才能形成。總之,對拘泥儀式持輕蔑態度者,我以爲距離完善還遙遠得很,而不能臍列儀式的人則肯定是不幸的。
友人尚不足兩歲的小兒演戲。足登芒鞋,手持木杖,白壽搭在肩上,有點膽怯拘謹地站著,然後進了壺口。從今往後,他將獨自走上漫長的旅途。這難道不是很勇敢的身姿麼?
我家天井裏近來開了優昙花。據辭書說,這是“三千年綻放一次的想象中的花”。這想象中的花,其實是出乎想象的花,像黴菌似的,飾著白花粉的雄蕊聚成一團,很少見。近來,我常常會在花下微笑,爲什麼會笑呢?多半是次亞鹽酸素一類的東西刺激笑神經所致。據說,此花一開,這一家的人就會死去,然而,我卻在優昙花下日顯消瘦。若有連這類風景也不願舍棄的地方在,對我說來就是三生有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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