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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光利一作品

  去初次踏訪的地方旅行的一大樂趣,便是從中感受自己在想象中所構成的對這塊地方的幻想,與它實際的風物之間,究竟存在怎樣的差異。這種感受自然不是有意爲之的,而是不知不覺中誰都會做的。不過,請注意,要是從自己的幻想與實景實物之間感覺不出有什麼差異之樂趣,預想壓根兒落了空,在這種情形下,徒有失望之感,那就劃不來了。

  第一回上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去,無意中嘗到了從未嘗到過的美味,便不由得嚷道:這才是貨真價實的日本第一美味!這當兒,要是聽別人說起,此話誰誰誰早已在什麼地方寫著了,你便會接口道:真的?這與其說是覺得此事並非自己信口胡說,果然還有別的人也是這麼感覺的,還不如說是在贊賞說出“日本第一美味”的自己。

  前年春季去山形縣的鶴岡,沒承想吃到的鲷魚鮮美異常,便開玩笑說:“這是不折不扣的日本一級鲷魚!”馬上就有人說起,田山花袋也說過這樣的話。

  上京城時,爲朝鮮旅館的典雅所打動,便嚷道:這無疑是日本最好的旅館!不,這是誰部會看重的東洋第一流的旅館!可建築物和綢魚之類是隨chu可見之物,往往在這個地方是屬于最好的,到了別的地方就算不上了,所以要探尋日本最好的東西的話,旅途中隨chu可見,要多少有多少。

  自己的想象和實地之間相差得極爲懸殊,這種情況,自然不會發生在內地旅行中,而是中guo的上海、哈爾濱。哈爾濱是俄羅斯和中guo的雜居城,換句話說,無chu不具有讓我們覺得趣味無窮的蛙力。看到有那麼多人自殺,又覺得生活在這裏,人的意趣便會喪失殆盡,但作爲城市本身,卻有著難以想象的新奇。若是詢問呆在大連到長春這一段的日本人想不想回日本,很多人會說,不想回去。可一到哈爾濱,便都說想快點回去,大概日本的語言之波,從日本的北方到中guo的長春一帶已成強弩之末。

  住在上海那會兒也遇到過這樣的情形,跟語言互不相通的人在一張桌子上相對而坐,眼光碰在一起,心裏會覺得別扭,對方也會和我一樣,內心索繞著複雜的心思,再加上彼此壓根兒互不理解,因而對這障在眼前擋了自己視野的贅余肉ti,就不免窩火。假如有這麼兩個人,只會“我愛你”這句話,都向對方說“我愛你”,那准會雖則覺得是在說瞎話,卻又覺得這樣一來自己才不致遭人嫌厭,兩人都很沈得住氣。“愛”這個詞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總之,所謂“愛”,就是對身ti這種存在物,即使障在眼前也毫不介意的、寬諒和被寬諒的事。“存在”和“愛”不僅僅相似,在阿伊努[注]語中,一說到“!”,就有著“存在”的意思,“ainu”這個詞也就是“人”的意思。在語言彼此相通的人之間,通常是既不會産生也不會特意去思索是不是人之類的問題的,若與語言不通的人一小時兩小時地一直面對面相chu著,雖則是同樣的人,但我們對平日根本不加留意的人這個詞的概念,就會有更爲清楚和仔細的玩味和重新思考了。我們的祖先去山野捕獵獵、鹿、鶴,不知不覺間遇上有不認識的人出現在視界裏,在這樣的場合,他首先會考慮,這不是鹿,是人吧,並由此産生了人這個詞,因此,我們和言語不相通的外人長時間相遇時,便正是喚起我們的祖先曾經有過的感覺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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