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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的蘆葦

橫光利一作品

  八月,從日光去宮城縣的嗚子。繞道鬼首,折回陸羽東線,到了鶴岡,登了湯殿山,然後去看了日本海的湯之濱。這一路,幾乎沒有什麼稱得上文化的東西。日光也是塵土很重,地方窄小得讓人覺得憋悶。東照宮之美,與其說引人感歎,還不如說成了一種資料,一種得以使人從中痛感到某種民族缺陷的材料。在細小的技藝得以充分發揮這一點上,東照宮確實稱得上美侖美美,但就像讀一本日本短篇小說大全一樣,在構思上,給人的感覺是一種寄生蟲式的扁平和點綴。自然,這裏不會有抽象的東西存在。在險峻的山嶽,變幻的溪谷和飛瀑之前,作爲構思的立足點的思考法則,便除了信賴自然本身,別無他法。在把三級跳當做忍術中最不可或缺的技能的日本式的自然之上,日本的藝術,也只能反反複複作這樣的呼吸吧。

  浸婬于歐美知識的人,環視日本的自然,猶豫間,不知不覺把身上穿著的華麗yi服一件件tuo了下來,成了躶ti。穿著yi服的人見狀道,你是因爲不夠穿才tuo的。tuoyi服者則嗤笑道,等著瞧吧,呆會兒他就走不了路了。在這兩個互不理解對方意思的人的笑聲深chu,斯塔夫羅金則無時不在宣告著這兩個人的愚蠢。敵人也許就在這兩人中間!醒來者突然發出叫聲,結果招來衆人一頓老拳。

  自君士坦丁堡誕生于這塊土地以來,約一千年間,在歐洲出現了黑暗時代。這期間,羅馬教皇提供給各個民族的訓誡是,你們當中若有讀《聖經》者,當chu以死刑。民衆在一幹年間信守著這份訓誡。十六世紀初期,自路德籌謀翻譯《聖經》,確立了德語的基礎之後,《聖經》便在民衆的頭腦中重新複活了。但時至二十世紀,《聖經》又在俄羅斯遭禁,那些領袖們用科學取代了怪經》,宣稱唯有科學才是值得信仰的,是唯一的聖典,是神話。然而,科學正在日益殘害著人類生命的事實,是誰都無法否認的。但與此同時,人們又不得不相信科學在拯救著整個人類。在這截然相反的兩個信念之上,更高度地關聯著的思考法則究竟又是什麼?我們對懷疑論是如此的不信任,對chu在人的目的與自然的目的的擠壓之下橫遭非命的那些傑出的人,則必須作出思考。

  我在此間夏鳴子街的舊書店裏覓得一本鷗外[注]的短篇感想集,展讀起來。這位在柏林生活過的人,回guo後,眺望自己guo家的文化,覺得沒完沒了地發牢騒很無聊,故而先著手整理身邊的日常生活。于是,那種對賢人生活的描寫就構成了這本集子的大部分內容。跟荷風[注]一樣,鷗外並不想從本guo文化那裏抽身離去,他似乎確信,與其對人大聲提出警告,還不如利用人們喜歡對貌似秘密的背地裏的話豎起耳朵的習xing,用低聲悄氣的絮叨,更能奏效。鷗外的確具有足智多謀者的風度。應該說鷗外是很欣賞英guo培根的作風的。不過,鷗外要在日本民衆中深入人心,尚需等待上二十五年時間。我讀鷗外,覺得從當時到今日,文學離開了評論,就寸步難行,不要說進步,毋甯更給人退化之感。不過,評論較之其他一般文學顯得更爲進步的現象,也表明了它在引人注目之前,一直chu于一種滯後的狀況。鷗外是當時的一代評論家,現在看去,鷗外諸多作品中,評論幾乎都顯得學識淺薄,直覺力也顯得遲鈍。但在鷗外之後出現的那些評論家裏,其評論在身後仍保持著生命,並且生命力一直延續至今的,卻一個也找不出來。鷗外評論的主要理論支柱是hartman[注]哲學,這一點從他論旨的歸趨中即可看清,但對評論家說來,導致其死亡的最致命的原因,便在于反複地將自己評論的立足點置于別人的構想之上。即使在評論裏,也可以看到,種子總是從它自身的地貌土質中吸取養分的。我讀鷗外的評論,老有這麼一種感覺,就是,它的思考法則,是在令其主人瀕于破産的同時向前推進著的。

  就像人們所說的,理xing是各個民族可以通用的東西,這一點誰都不會存有疑義吧。但采取這種觀點的理xing,卻是各民族各自不同的理xing,這一點又是誰都無法提出懷疑的事實。而在這無可懷疑的兩者之中,肯定一方就必然意味著否定另一方,這種精神上的單純xing,由于其單純,因而如果借助邏輯的假設,將人類心理納入形式之中,就只會將其扼殺。這就是目前歐洲民族的理xing

  隨東羅馬帝guo滅亡,保存在君士坦丁堡圖書館裏的那種獨一無二的古希臘科學、文學和哲學書籍,便被土耳其人所使用的那種世界上最早的大炮轟散了。好不容易漂流到了意大利,在那兒開出了佛羅倫薩之花,歐洲的黑暗時代遂因此得見天日。而與此同時,大炮也從此時起在世界上推廣開來。隨著信仰自由、思想自由這一人類生路的重新發現,對它起有阻遏作用的炸葯,也在與之平行、並且增長勢頭更快地興盛開來。這之後,當新教舊教出現了長達數世紀的相互殺戮時,火葯總是主動地承擔起了審判的職責。

  羅馬教皇黑暗時代的生命至今仍殘留著。在今日由舊教僧侶控製著民衆的西班牙,那場意慾把西班牙當做各guo武器的收購市場的戰亂,至今仍采用著中世紀的方式。現代中guo雖然沒有西班牙的舊教,並且已由鴉片取代了宗教,但各guo所關注的仍是隨武器采購而來的喧嚷。捷克的武器公司回絕了向葡萄牙所訂的貨,而去中guo采購武器這一違約事件遂招來了歐洲的危機。在精神獲益變成物質獲益,物質獲益又變成武器獲益的現代,作最後判決者的仍是炸葯。要使人們懂得希臘的光明是比黑暗時代還要黑暗的道理,尚需幾個世紀的武器和精神的改進吧。

  智慧的新教開山祖加爾賓,以頂撞父母爲由,判chu他的教徒死刑。本該是面向和睦的邏輯,每推進一步,便對喪失自由的三段論有了更深的領會。使理xing服從于所有的懷疑,極度壓迫悟xing的自由,將存在的自由作爲真理的自由來加以定義,這種笛卡爾的自由論,便是歐洲思考法則的源泉。科學對神的認可和容忍也即導源于此。但神的否定者、最早的唯物論家la mettrie[注]從法蘭西逃到普魯士後,爲了在普魯士guo王面前測定人的食物致死量,死命吞食而死。他與十七世紀的笛卡爾差不多是同時代人。

  人一旦將邏輯應用到有關神的論證上去,便會遭到失去自由這一非常現實而又嚴酷的懲罰。這一點古今皆然。因爲《聖經》中記載有兒女頂撞父母,兄弟閱牆,以及把神的東西歸于神chu置、把guo王的東西歸于guochu置之類的事,遂爲羅馬教皇所禁。教皇立此法規,是懼怕作爲自己學生的各guo君主屆時起而仿效。我們的先祖不曾受到過這種羅馬教皇一手製造的對仿效者的製裁,但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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