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埃莉諾小姐的鬥篷上一小節]一團。起初,與傳染病通常發展的方式不同,它好像只流行于上流社會,專門襲擊那些高傲自大,出身名貴,財富成堆的人。大搖大擺地進入他們華貴的臥室,與鋪綢蓋緞的眠者並肩而臥。州府晚會上最尊貴的客人——就連傲慢的埃莉諾小不屑一顧的那些人——都受到這種要命疾病的打擊,人們不無刻薄地注意到,那四位紳士——弗吉尼亞種植園主人、英
軍官、年輕的牧師,及總督的私人秘書——舞會上對埃莉諾最殷勤的幾位,最先被瘟疫打倒。但是,這場不斷蔓延的疾病很快就不只是貴族們的特權,它通紅的烙印不再像一顆貴族的飾星或騎士的勳章。它擠過狹窄彎曲的街道,鑽入低矮肮髒昏暗的住所,把死亡之手伸向城裏的
手、工匠和勞動階層。這時,疾病迫使有錢人和窮人之間産生了同胞情誼。惡疫在三山之間蔓延猖獗,那來勢那凶猛又造成一場新的災難。瞧哇,那威力無邊的征服者來啦——那襲擊咱們祖先的浩劫與恐怖來啦——天花!把這場惡疫視爲當今時代的天才魔鬼,還是無法估量往昔由它造成的恐慌。我們必須記住,曾幾何時,我們戰戰兢兢地目睹亞洲霍亂大步踏遍大西洋的一段又一段海岸,死神般撲向遙遠的城市。那兒的人落荒而逃,早已只剩下半座空城。再沒比這種恐懼更可怕更殘酷的了,它使人們連呼吸都怕空氣有毒,緊握兄弟或朋友的手都怕傳染疾病。這種沮喪此刻正跟在天花後面或跑在它前頭傳遍全城。墳坑匆匆忙忙地掘好,病死者的遺
慌慌張張地埋掉,因爲死去的就是活著的仇敵,事實上正奮力將活著的一起拉入他們淒慘慘的墓坑。所有公衆會議都被暫停,好像凡人的智慧可以放棄它的謀略,既然那個天外來的纂位者已找到了通向官府的道路。假使敵人的艦隊就在海岸線上徘徊,或者敵軍的鐵蹄已踏上了我們的
土,這兒的百姓保不准會將防衛大事交付給那個已經糟害了他們的同一個可怕統治者,而不允許對他的統治加以幹涉。這個統治者自有其勝利的標志,這就是一面血紅的旗幟,在汙染的空氣中高高飄揚,在天花已經入內的每一戶門口上方。
這樣一面旗幟早已在州府門廳翻飛了,因爲窮本溯源,這場可怕的傳染病就是從這兒傳播開的,一直追蹤到一位小奢華的臥房——到傲慢之中最傲慢的——到那個
柔萬方似仙女下凡的——那個目空一切,將人類同情心踩在腳下的——埃莉諾小
!毫無疑問,傳染病毒早就潛藏在那領華美高貴的鬥篷中了。它曾在舞會上給埃莉諾小
增添了特殊魅力,它奇異的光彩來自一位瀕死女人的狂思亂想,是她僵硬手指苦心孤詣的最後傑作,所以那金線中織進了災難與痛苦。這個瘆人的傳說起先只是私下流傳,現在已廣爲人知。人們憤怒譴責埃莉諾小
,指出就是她的驕傲與輕蔑激怒了魔鬼,而她與魔鬼共同帶來了這場可怕的災難。衆人的憤怒與絕望變成咧嘴苦笑。不論何時那面標志瘟疫的紅旗又在誰家門前升起,人們就在街頭邊拍巴掌邊放聲呐喊,刻薄地挖苦道:
“瞧哇,埃莉諾小又勝利啦!”
在這淒慘的日子裏,一天,有個邋裏邋遢的人影走近州府大門。他抱起雙肘,觀望琢磨那面猩紅的小旗。風兒將它陣陣吹動,仿佛在將它所象征的疾病抛向四方。最後,這人攀上鐵欄杆,摘下了那面紅旗,舉過頭頂。臺階下他遇上了總督,穿著帶馬刺的皮靴子,身上緊裹著一領鬥篷,看樣子要出門遠行。
“倒黴的瘋子,你到這兒來找什麼?”舒特總督伸出手杖保護自己不受接觸。“這兒除了死神啥也沒有。回去——不然你會碰上它的!”
“死神才不會碰我這個瘟疫的旗手!”傑維斯·赫爾威斯叫道,一面把紅旗舉得高高。“今天晚上,死神與瘟疫會以埃莉諾小的模樣走過大街小巷,我必須舉著這面旗子走在它們前頭!”
“幹嘛跟這個家夥廢話?”總督拉起鬥篷捂住嘴。“他這條賤命有啥關系?反正我們誰也不知道能否活過十二個小時。那就往前走吧,傻瓜,走向你自己的毀滅。”
他爲傑維斯·赫爾威斯讓開路。後者立刻登上臺階。可是剛到達第一段樓梯平臺,肩膀就被一只手緊緊抓住。他惡狠狠地擡頭一看,瘋子似地要與對方拼個你死我活。可他即刻又變得軟弱無力,因爲遇到的是一雙鎮定而嚴厲的眼睛,這雙眼睛具有神奇的力量,能平息極度的瘋狂,原來是那位醫生,克拉克博士。可悲的職業將他帶到了州府,這兒車馬龍的時候他倒很少來做客。
“年輕人,你想幹什麼?”他問。
“找埃莉諾小。”傑維斯·赫爾威斯順從地回答。
“所有的人都從她身邊逃開,”大夫道,“你現在還來找她幹什麼?小夥子,告訴你,連她的看護都一頭倒在那間要命的閨房門檻上死啦。你難道不知道,這個可愛的埃莉諾小就是降臨我們海岸的災星——她的呼吸使空氣充滿毒素?她把瘟疫與死亡抖落在這塊土地上,就從她那件該詛咒的鬥篷裏?”
“讓我看看她!”瘋狂的年輕人更狂亂地叫道,“讓我看看她!她那令人驚畏的美貌,穿著她那瘟疫的堂皇裙袍!她和死神共享寶座,讓我跪倒在他們面前吧!”
“可憐的小夥子!”克拉克博士被人弱點的強烈意識所感動,嘴
一彎,露出譏諷的笑容。“難道這個破壞者製造的邪惡越多,你就越崇拜她,越對她的形象充滿美麗動人的幻想?人類對壓迫自己的暴君就是如此。那就進去吧,瘋子!我已經注意到了,你的幻想具有一種神奇的功效,會保護你免受傳染——說不定還能在那間閨房裏找到治好你幻想的妙方。”
登上另一段階梯,他推開一張門,打手勢要傑維斯·赫爾威斯進去。可憐的狂人,也許真的心懷妄想,以爲他目空一切的心上人會莊嚴地坐著,絲毫未受惡疾的影響,而這場瘟疫正是她妖術般撒播在自己周圍的。毫無疑問,他夢想著她的美貌未減分毫,反而化作超凡俗的豔麗。心懷這些幻想,他輕手輕腳,恭恭敬敬走向醫生所在的門口。可一到門檻邊又停了下來,戰戰兢兢地打量昏暗
冷的房間。
“埃莉諾小在哪兒?”他低聲問。
“叫她吧。”大夫回答。
“埃莉諾小!公主殿下——死神王後!”傑維斯呼喚著,向前三步進了臥室。“她不在這兒!那兒,那邊桌子上,她平時戴在
前的鑽石還在閃光呐。那兒——”他打個冷戰——“還挂著她的鬥篷,上頭有一個死人繡上的詛咒。可是埃莉諾小
在哪兒?”
一張放下華蓋的大上,緞子帳幔後面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發出低聲的呻吟。傑維斯·赫爾威斯仔細一聽,辨出這是女人的聲音,在淒婉地抱怨渴得要命。他覺得認識這聲音。
“喉嚨——喉嚨焦幹啦。”那聲音在咕哝著,“來點兒!”
“你是誰?”神經遭受打擊的小夥子問,走過去一把拉開帳幔,“你這呻吟和哀求是偷了誰的聲音?好像埃莉諾小還知道凡人的病災似的?你這病恹恹的一堆,爲何躺在我心上人的閨房裏?”
“哦,傑維斯·赫爾威斯,”這聲音道——邊說那身邊扭動,掙紮著要掩藏那張毀了容的面孔——“別再看你曾經看過的女人!上天的詛咒已打垮了我,因爲我不肯把男人看作兄弟,女人看作
。我把驕傲當成鬥篷裹住自己,藐視人生俱來的同情心,所以自然才把我弄成這幅慘相,讓人家來憐憫。你解心頭恨啦——大家全解恨啦——上帝也解恨啦——因爲我就是埃莉諾·羅奇克利夫呀!”
雖說是個瘋子,生活已被摧毀糟踐,但此時此刻,精神疾患造成的惡念,心底深藏的痛苦,以及遭到冷酷蔑視的愛情,一齊在傑維斯·赫爾威斯中蘇醒過來。他顫抖地指著可憐的姑娘,爆發出一陣狂笑。臥房發出回聲,
上的帳幔也跟著搖動。
“埃莉諾小又勝利啦!”他扯著嗓子大叫,“統統都是她的犧牲品!到底誰配做她最後的犧牲品呢?”
他那狂亂的腦筋又生出新的怪念頭。一把扯下那條致命的鬥篷,他沖出房間,沖出州府。那天晚上,大街上走過一支遊行隊伍,高擎著火把,中間擡著一個女人的模型,裹著一條華麗的繡花鬥篷。走在最前頭的正是傑維斯·赫爾威斯。他昂首闊步,搖著那面象征瘟疫的紅旗。行至州府對面,衆人放火燒了那個模型。一陣狂風吹來,把灰燼吹得無影無蹤。據說自那一刻起,天花就消聲匿迹了,仿佛它的威力從開頭到最後都與埃莉諾小那條鬥篷有著神秘的關系。那位倒黴小
的命運籠罩著不明不白的疑雲。不過,有人認爲,在州府的某個房間裏,有時能模糊辨出一個女子的身影,躲進最黑暗的角落,用一領繡花鬥篷捂住面孔。這個人,除了往昔不可一世的埃莉諾小
還能是誰?
《埃莉諾小姐的鬥篷》全文在線閱讀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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