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夜間11點光景,大家總到那地方去,簡單得如同上咖啡館似的。
他們在那地方碰頭的一共有七八人,始終就是那麼幾個,然而都不是什麼放之徒,卻是
面的人,商人,市區的少壯派;他們來喝他們的修道院葯酒,一面和那地方的姑娘們胡調一會兒,或者和女東家,大家所敬佩的“馬丹”來恭恭敬敬談點兒話。
隨後,顧客在12點以前都回去休息了。而少壯派卻有時候蹲著不走。
這一家店是有家庭意味的,局面很小,漆成黃顔,正在聖艾堅堂後面一條小街的角落裏;然而從店裏窗口兒上,卻望得見河裏那個滿是卸貨船只的港內碇泊區,那片被人稱爲“永保”的大鹽田,以及後面聖女山的坡兒和坡兒上那座顔
全是灰黑的古禮拜堂全景。
那位馬丹原是歐爾州一個農村裏的好人家女兒,從前她完全如同開女帽店或者內店似地接受了現在這種職業。至于肯定賣婬這種行業是丟臉的那種偏見,在城市裏原是那樣激烈和那樣固執的,然而在諾曼第的農村裏卻不存在。農村裏的人說:“那是一件好生意。”于是派了自己的孩子去經營妓院,俨然像派他去領導一所女生寄宿學校一般。
這家店並且還是從遺産得來的,從前的業主是一位年老的舅父。馬丹和她的丈夫原是伊弗朵附近的小客店的東家,他倆當年斷定斐岡的買賣對他們有利益得多,立刻就頂掉了小客店;接著,他們兩夫婦在某天早上到了斐岡,就接收了這個因爲無人經理陷入危機的買賣管理權。
這本是兩個立刻使得鄰居和他們的店員愛戴的正直人。然而兩年以後,馬丹的丈夫因爲腦充血死了。原來他這個新職業早把他牽到了筋骨發軟的無事可做的狀態裏,他久已變成了很胖的人,這胖身終于斷送了他的生命。
馬丹自從寡居以來,徒然受到店裏的長期顧客的渴慕;但是旁人說她是絕對謹慎的,並且那些受餐宿供給的姑娘們也絕沒有在她身上發現過什麼。
她是高大的,豐肥的,和藹的。她住在這所整天關門的晦暗房子中間,皮膚變得蒼白,真像是在一片肥油的浮光之下發亮。一層薄薄兒像是新生而又燙過的假發繞著她的額頭,于是給她造成了一種和她格的圓熟不很調和的少婦姿態。她總是快樂的,臉龐兒是鎮日開朗的,她很願意诙諧,不過還帶著一種沒有被這種新職業所消耗的謹慎風度。那些伧俗的字眼兒是始終教她感到有些刺耳的;並且遇著一個不識禮貌的年輕人用合乎事實的名稱來稱呼她所主持的商店的時候,她就憤然生氣了。總而言之,她的頭腦是高雅的,盡管把自己店裏的姑娘們全都當作朋友看待,她卻毫不牽強地老是說自己和她們不是從“同一個籃子裏”出來的。
偶爾,在星期日以外,她領著她的隊伍中的一部分坐上租來的車子出遊;並且到那條在伐孟山的峽裏流著的溪河邊兒的草地上遊戲。于是這就是種種逃學孩子式的玩意兒了,種種狂亂的賽跑了,種種兒童式的遊戲了,整個兒是一套被新鮮空氣所陶醉的幽居者的快樂。大家在草叢裏嚼著熏臘的冷肉,一面喝著蘋果酒,直到日落的時候才帶著一種美妙無窮的疲倦,一種甜蜜的柔軟感覺回家;大家在車子裏,把馬丹當作一個溫良寬大的好母吻著。
這家店有兩個出進的口子。在角兒上開著的是一種情形暧昧的小咖啡館的門,那要到傍晚時候,才有小市民和海員來光顧它。兩個女店員負責本店的這項專有買賣,特別派作應付這一部分顧客的要求。她們的助手是一個名叫弗裏兌力的男工,一個強健得像牛一般的淡黃頭發沒有胡須的矮子。她們在那些搖晃不定的大理石桌上給顧客們侍候著大杯的葡萄酒和成瓶的啤酒,並且把臂膊搭在喝酒者的項頸上,把身子斜坐在他們上來推銷這種消費品。
其余3個(她們一共只有5個)形成了一種貴族階級,專門侍候樓上的顧客們,除非樓下需要她們幫忙而且樓上已經客散,她們是不下樓的。
樓上的座兒叫做茹彼德沙龍,專門爲當地的資産階級聚會之用,牆上糊著藍紙兒,畫著茹彼德的愛人蕾佗躺在一只天鵝的肚子底下。這沙龍有一條螺形梯子,沿著梯子走下去就是一扇並不惹人注目的臨街的小門,門上的花格子裏面點著一盞通宵不熄的小風燈,正像某些城市還點在那些嵌入牆裏的聖母像前的小風燈一樣。
這所而陳舊的房子教人嗅到點兒黴氣。偶爾,一
科洛臬花露
的味兒在過道裏飄著,或者樓下一扇半開的門把樓下顧客們的粗俗叫喚像一聲霹雳似地傳上來,使它在整個兒一所房子裏激響,于是在樓上的先生們都把嘴巴略略撇一下,來表示他們是心情不安的和感到厭惡的。
馬丹同著她那些朋友一樣的顧客們是不拘形迹的,從不離開沙龍,留心于種種被他們傳來的本市風聲和消息。她的莊嚴的言論,可以使三個娘兒們的胡言亂語轉變方向;尤其某些個別的大肚子顧客每晚總來陪著妓女們喝一杯,他們利用這種冠冕而平凡的放行爲盡興地輕薄诙諧、可是馬丹一發言,他們也就沈默了。
樓上那三個貴婦人是飛爾南荻、拉翡兒,和綽號“馱馬”的樂騒。
店裏的人選是經過考慮的,從前有人極力使她們之中的每一個都算得是一件樣品,一件女典型的樣品,使得任何顧客能夠在這店裏,至少差不多都有法子實現各人的理想。飛爾南荻代表金黃頭發的美人,很高很高,胖得幾乎近于臃腫,脾氣柔和,農村的女兒,一臉無法消除的雀子斑,一頭淡得幾乎沒有顔
像是理好了的芒麻般的短發,不大蓋得滿她的頭顱。
拉翡兒是一個馬賽女人,到各海口跑碼頭的老油子,充著不可缺少的猶太美人的角兒,瘦瘦的,鼓著一副塗滿了胭脂的臉蛋子。她那頭用牛骨髓擦得通亮的黑頭發在兩鬓卷成鈎形。她那雙眼睛本是美的,倘若右邊那一只沒有眼翳。她那條彎弓式的鼻梁壓著一條頗爲發達的上牙
,在那兒有兩粒新裝的牙齒在下牙
的那些牙齒旁邊顯出痕迹,那些舊的牙齒已經用得太久了,顔
變得和陳舊的木料相似。
馱馬樂騒是一個肚子大而子細的小肉球兒,從早到晚用一種發嗄的聲音,輪流地唱著種種放蕩不羁的或者富于感傷的曲子,談著種種沒有結局的和毫無意義的故事,僅僅只爲著吃飯而停止談天和只爲著談天而停止吃飯,雖然脂肪過多而肢
細小,她卻輕捷得像松鼠一般整日絕不休息;並且她的笑聲像一道聲音尖銳的瀑布,不管是這兒,是那兒,在臥房裏,在擱樓裏,在樓下客座上,可以無緣無故連續不斷地爆發起來。
樓下的兩個娘兒們,露绮思,綽號“老母”,而佛洛娜,因爲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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