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咒語上一小節]到他那裏去,那時他要去打球。我跪倒他的面前請他瞧上一眼,他理也沒有理我。那是大神可以作證的。現在看來他要嘗到失去兒子的苦頭了。他有幾個兒子?”
“沒有幾個,只有一個兒子。聽說,所有的人都束手無策了。”
“大神也真有靈。那時我的眼裏也流著淚,但是他一點兒也沒有憐憫心。現在即使我就在他的門口,我也不會理他的。”
“那你不去了?我是聽到什麼,都對你說了。”
“太好了,太好了,心涼了,眼睛也涼了,孩子也涼了吧。你請回吧,今天我要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對老太婆)給我拿煙葉來,我還要抽一袋煙。現在他老兄會明白了,他那老爺的神氣也完蛋了吧。我們有什麼要緊,兒子死了,也沒有什麼家業被毀掉,走了六個,再走一個罷了。而你呢,你的家業不也後繼無人了嗎?而這份家業不是掐大家的脖子才積攢起來的嗎?現在怎麼辦呢?我是要去看一回的,不過得在幾天以後,我要問他心情怎麼樣。”
來人走了。帕格德關上了門,把煙裝進煙鬥開始抽煙。
老太婆說:“這麼晚了,大冷天誰去呀!”
“哼,就是大白天,我也不去;派車來接我,我也不去。我沒有那麼健忘,小寶的形象至今還在我眼前晃動呢,那個狠心的人瞧也沒有瞧他一眼。難道我不知道孩子可能沒有救了嗎?我知道得很清楚,金塔不是神,他瞧上一眼,眼裏也不會灑下起死回生的甘露。他不會灑下甘露的,只是我不死心,想得到安慰,所以才跑到他那裏去,現在我要找一天到他那裏去,對他說:‘先生,請說說,心情可好啊!’世界上的人會說我不好,隨他們說吧,沒有什麼關系,小人物總是不好,都是缺陷;而大人物沒有什麼不好,一個個都是神。”
對帕格德說來,還是生平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消息後呆著不動。在他一生中從來還沒有聽到有人被蛇咬的消息後不跑去救治的。無論是冬天的黑夜,夏天的陽光和熱風,還是雨季的泛濫河,他從來都不在意,他都立刻不帶任何私心地誠心誠意地從家裏出來。他從來不考慮自己的得失,這不是那種權衡得失的事情,誰能付得起生命的代價呢?這是一種神聖而慈善的工作。他的咒語曾經給予了成百的絕望者以生命。可是今天他未能從家裏邁出步子,聽到這個消息後還打算去睡覺。
老太婆說:“煙葉我放在火盆的旁邊了,這些煙葉花了兩個半拜沙,商店還不肯賣呢?”
老太婆說完就躺下了。老頭兒吹滅了燈,站了一會兒,隨後又坐了下來,最後躺下了。但是這一消息卻像一個包袱一樣壓在他的心頭。他感到他失去了什麼東西,就好像他的全身服
透了或雙腳沾滿了淤泥那樣沈重,又好像有人坐在他的心裏抓他要他從家裏出去。老太婆不一會兒就發出鼾聲來,老年人有時說著話就入睡了,不過有一點兒聲響就醒了過來。這時帕格德站起身來,拿起自己的拐杖慢慢開了門。
老太婆醒來了,問:“到哪裏去?”
“哪兒也不去,看看夜多深了。”
“隔天亮還早呢,睡吧!”
“睡不著。”
“怎麼睡得著呢?心已經到金塔家裏了。”
“金塔對我做過什麼好事,我得去回報他?他來給我磕頭,我也不去。”
“你起來,不是有去的想法?”
“不是,我沒有這麼傻。他給我種刺,我要爲他栽花?”
老太婆又睡了。帕格德關了門,又坐了下來。但是,他的心卻有點像耳朵裏傳來樂器聲後聽說教者說教那樣,眼睛盡管看著說教者,但是耳朵卻向著樂器聲,心裏也是跟著樂器聲回響,由于不好意思而一動不動。無情報複的思想對帕格德來說好比說教者,但是心卻向著那個這時垂死的不幸青年人。對這個青年人來說,一分一秒的拖延都是致命的。
他又開了門,他的動作這樣輕,以致老太婆也沒有覺察到。他來到了外邊,那時村裏的護村人正在巡邏,護村人說:“帕格德,怎麼起來了?今天很冷,你是不是到哪兒去呀?”
帕格德說:“不,我還到哪兒去呢?我是看看,夜有多深了。也不知道現在大約幾點了?”
護村人說:“大約一點左右吧。我剛從警察局來,金塔先生的別墅裏圍了好多人。他兒子的情況大約你聽說了吧,給長蟲咬了,也許都快死了。你去看看,也許能救過來,聽說他已經懸賞一萬盧比呢!”
帕格德說:“我倒不想去,盡管他懸賞一百萬也罷。我拿一萬或一百萬又幹什麼呢?明天死了,還有誰來享用呢?”
護村人走了。帕格德向前移動著腳步,正如一個喝醉了的人不能控製自己的身子那樣,腳向一個方向邁步,身子卻歪到了另一個方向。想說什麼,但頭說出來的是另一回事。帕格德的情況正是如此,他的心裏想的是報複,是幸災樂禍,但是行動卻不聽他的指揮。一個從來沒有擊過劍的人,即使他想擊劍,也是不成的,他的手會發抖,提不起來。
帕格德拄著拐杖急急地往前走,他的意識在阻攔他,但是他的下意識卻在推動著他,仆人控製了主人,主仆顛倒了。
走了一半路,帕格德忽然停下來了。惡念又戰勝了他的行動:我白白地走了這麼遠,在這大冷天我有什麼必要賣命呢?爲什麼不舒舒服服地睡覺呢?即使睡不著,又有什麼要緊,可以念幾句頌神詩呀!無緣無故地跑了這麼遠,金塔的兒子是活是死,與我有什麼關系。金塔待我有什麼好,使得我要爲他賣命?世界上有成千上萬的人死,又有成千上萬的人生,我與誰的生死又有什麼相幹?
可是下意識這時卻變換了另一種形式,這個形式和惡念相差無幾。他不是念咒救人去的,他是去看人們在做什麼,他要看看醫生先生是怎樣捶痛哭的,是怎樣擊頭,怎樣昏過去;他要看大人物也像小人物一樣哭呢還是能夠忍耐,他那種人都是學問家,也許能忍耐住悲傷。惡念又使他耐心地向前走了。
這時有兩個人迎面走來了,這兩個人邊走邊議論著:“金塔的家這一下毀了,就是這麼一個兒子……”帕格德的耳朵裏傳來了他們談話的聲音,他的步伐加快了。由于疲乏他的腳擡不起來了,可是他的頭部卻一直往前,好像馬上就要趴倒在地。他這樣走了約十來分鍾,看見金塔先生的別墅了,電燈通明,可是一片沈寂,也沒有哭泣的聲音。帕格德的心突突直跳,不會是太晚了吧?他開始奔跑了,他的一生中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簡直就好像死亡在他後面緊緊追趕著他。四
已經是轉鍾兩點,客人們大都告辭走了。哭泣者中只剩下了天上的星星在眨眼流淚,而其他所有的人都已哭得精疲力竭了。人們不時地望著天空,等待著天明。
忽然帕格德來到門口叫人,醫生先生以爲是病人來了。如果是往常,他會呵責來人,可是今天他走出來了。一看,是個老者站在門口,腰佝偻著,嘴裏也沒有牙齒,眉毛都全白了,拄著拐杖顫抖著。醫生先生很客氣地說:“有什麼事,老兄?今天我們頭上落下了這樣的災禍,說也沒法說。改日再來吧,也許一個月裏我不能接待任何病人了。”
帕格德說:“先生,我聽說了,所以才來的。少爺在哪裏?請讓我瞧一瞧。大神也真有靈,他能讓死者複生呢!誰知道,他現在也許還會發慈悲之心呢!”
金塔痛苦地說:“好,去看看吧,不過已經過了三個小時了,要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不少念咒語的人一個個都走了。”
醫生先生還抱什麼希望呢?只不過是憐憫老者罷了。他把帕格德帶了進去。帕格德看了看蓋拉希,然後笑著說:“先生,現在還有希望,還沒有完全壞事。如果大神願意,少爺半個小時就可以站起來,不要想不開了。請叫夫們打
來。”
夫們把
運來了,開始給蓋拉西沖洗。自來
管停
了,
夫的人數又不多,所以客人們也到庭院外邊的
井裏打
交給
夫。莫林麗妮也拿著
罐運
。老頭兒帕格德站在那裏微笑著念咒語,好像成功就在眼前。當他每念完一次咒語,就把葯草放在蓋拉西的鼻子下邊。就這樣不知道在蓋拉西頭上沖了多少罐
,也不知道帕格德念了多少次咒語,最後當朝霞泛出紅
的時候,蓋拉西的紅紅的眼睛也睜開了,很快他伸了一個懶腰,要
喝了。金塔先生跑到妻子納拉雅妮那裏和她擁抱,納拉雅妮跑到帕格德身邊跪倒在他的腳前,而莫林麗妮則含著眼淚走到蓋拉西面前問他:“心裏覺得怎麼樣?”
很快四面八方都傳開了這一消息,朋友們都來向醫生祝賀。醫生先生報以巨大的崇敬的心情在每一個朋友的面前稱頌帕格德。所有的人都熱切地希望見到帕格德,可是到裏面一看,哪兒也沒有見到帕格德的影子。仆人們說,剛才他還坐在這裏吸煙,我們把煙給他,他不要,他吸的煙是自己隨身帶來的。
醫生家到尋找帕格德,而帕格德自己正急急忙忙地往家裏趕,他要在老太婆起
前趕回家。
當客人們都走了之後,醫生先生對納拉雅妮說:“老頭兒不知到哪裏去了,連一袋煙也沒有接受我們的。”
納拉雅妮:“我想好了,我要給他一筆錢。”
金塔:“深夜裏我沒有認出來,但是天微明後我認出他來了。有一次他曾經帶一個病人來,我現在記起來了,那時我正要去打球,我拒絕接待病人。今天想起那天的事來,我感到多麼悔恨,這是我不能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我現在要找到他,我要跪在他的腳前,請他寬恕我的罪過。他不會接受我的東西,這我知道。他就是爲了普施恩澤而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他的高尚行爲給我後半生提供了一個榜樣。” 19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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