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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人的夢

第2小節
陀司妥耶夫斯基作品

  [續荒唐人的夢上一小節]雖然十分陳舊,但卻是一把伏爾泰式的高背深座椅。我坐下來,點燃蠟燭,開始思考。隔壁房裏一片嘈雜吵鬧聲,近三天來都是如此。那裏住著一個退伍大尉軍官,他邀來一大群客人——五、六個酒肉朋友,正在喝酒、玩牌賭博。昨晚上他們竟然打起來了,我知道,他們有兩人互相揪住對方的頭發久久不放。女房東想數說他們,但懼怕那大尉。住在我們這兒的還有另一家房客:一位身材瘦小的團長太太,帶著三個幼小的孩子。他們住進來後小孩都病倒了。太太和孩子們都害怕大尉,怕得昏厥過去,整夜打哆嗦,畫十字,她的幼子被嚇得患了癫痫病。我確切知道,大尉有時候在涅瓦大街上攔路乞討。他沒有找到職業,但奇怪的是(我正要說此事),他住進來整整一個月都沒有給我製造過麻煩。自然羅,從一開始我就回避同他結識,而他對我從一開頭也不感興趣。不過,他們在一牆之隔的那邊,不論怎麼喊叫,也不論他們是幾個人——我一直都不在乎。我整夜坐著,確實沒有聽到他們爭吵、打架——甚至把他們忘了。我每晚徹夜不眠,這樣已經有一年了。我通夜坐在桌旁安樂椅裏什麼事也不做,只在白天讀讀書。我這樣坐著什麼也不去思考,若是有什麼念頭在腦子裏閃現,我也聽其自然。每晚要點完一支蠟燭。我靜靜地在桌旁坐下,把手槍拿出來放在面前。當我放下手槍時,我記得問過自己:“是這樣嗎?”接著就斬釘截鐵地回答自己:“是這樣的。”也就是自殺。我知道,我今晚一定會自殺,而在這桌旁還要坐多久——我也說不上。要不是那個小女孩出現,我肯定早已自殺了。二

  您要知道:我雖然全無所謂,但要是拿疼痛來說我還是感覺得出來的。如果有人打了我,我就會感覺得痛的。精神上也是這樣:如果發生了什麼可憐的事,我就會覺得可憐的,就像過去生活上我還沒有對任何事都覺得無所謂時那樣。對那個小女孩我也有過憐憫心:我一定要去幫助她。可是我爲什麼沒有去幫呢?是因爲當時産生了一個念頭:當她拉住我,呼喊我的時候,我面前突然出現一個疑問,而且無法加以解決。問題很無聊,但我很生氣。我生氣是由于有了這麼一個結論:我既然已經決定今夜自殺,那麼,我現在對世間的一切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無所謂了。我爲什麼突然感到我不是全無所謂,而去可憐一個小女孩呢?我記得,我十分同情她,甚至于有過一種奇怪的心疼感,在我這種chu境下,這種感覺甚至令人難以相信。的確,我無法更好地把我當時那種轉瞬即逝的感覺轉述出來,不過,這個感覺直至我回到家在桌旁坐下來仍未消逝,以至我非常生氣,這是很久以來不曾有過的。推論一個個紛至沓來。很顯然,既然我是人,而不是子虛,暫時也沒有化爲烏有,那麼我就還活著,因此就會有苦惱,有憤怒,有爲自己的舉止而感到羞恥的心。就算是這樣吧。但是,既然我將自殺,比方說,再有兩個小時我就要死去了,那麼小女孩于我有什麼相幹呢?羞恥心、世間的一切與我又有什麼相幹呢?我行將化爲烏有,徹底消亡。我知道,我即將·完·全消失,因而一切也將不複存在,那麼,這種認識對于我對小女孩的愛憐之心,對于做了卑鄙事以後的羞恥心,不能沒有絲毫影響吧?須知,正因爲如此,我才會對不幸的小女孩跺腳,向她粗野地吼叫,好像在說,“我不僅沒有同情心,而且如果要我去幹毫無人xing的醜行,現在我都可以去幹的,因爲兩個小時之後一切都將逝去了。”您能相信嗎?這就是我對她吼叫的原因。對這一點我現在幾乎深信不疑。十分顯然,生命和世界現在仿佛都要取決于我,甚至可以這麼說,現在這世界仿佛也是爲我一個人而創造的:我自殺了,世界也就不再有了,至少對于我來說是如此。我的知覺一旦消失,整個世界也就隨即消亡,就像幽靈一樣,就像依附于我的知覺一樣,因爲這整個世界和全人類也許就是我自己一個人。至于我死後,對任何人來說也許真的什麼都不再存在了,這一點已不必去談了。我記得,我坐在那兒反反複複地思考著所有這些接踵而來的新問題,甚至生出異念,異想天開起來。比方,我突發奇想,假如我以前生活在月球上或火星上,在那裏做了最無恥的事情並且遭到斥責和羞辱,這除非有時在夢境中或在噩夢中才能感覺和想象得到;又假如,我後來來到了地球上,而又記得自己在別的星球上的所作所爲,此外,還知道我再也不會回到月球上,那麼,當我從地球上仰望月球時,——是否會覺得·無·所·謂呢?是否會爲自己的醜行而感到羞愧呢?思考這些問題是無益的、多余的,因爲手槍已擺在我的面前,我的整個身心也感覺到了·這·事必將發生。但是,這些問題刺激著我,使我憤怒。不先把問題弄明白,我似乎暫時還不能死去。總之,這個小女孩救了我,由于這些問題我遲延了自殺。這時,大尉房裏的嘈雜聲開始平息下來:他們玩過牌後在准備睡覺,不過暫時還有人在嘟嘟囔囔說胡話,懶洋洋地輕聲叫罵。就在這時,我坐在桌旁安樂椅裏忽然睡著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我完全是在不知不覺中睡著的。大家知道,夢是一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有的十分清晰,細節都似珠寶飾物那樣精美;有的你會覺得一晃而過,仿佛超越了時空全無感覺。引起夢境的似乎不是理智,而是願望,不是大腦,而是心靈;然而,我的理智在夢中有時有多巧妙,而且會生出一些完全不可思議的事情來。例如,我哥哥去世已經五年,我有時還夢見他:他幫我做事,我們互相關心,而我在夢中一直十分清楚和記得,我哥哥已經死了,埋了。他雖然是死人,仍在我身邊爲我忙碌,爲什麼我的理智會完全容忍發生這一切呢?好,不談這個,說說我的那個夢吧。是的,我當時做了一個夢,就是十一月三日的那個夢!他們現在還在耍笑我,說那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不過,既然那個夢能告訴我真理,是夢不是夢難道不是都無所謂嗎?你要是發現和認清了真理,那麼,不論你是睡著還是醒著的時候都知道,這就是真理,沒有也不可能有別的真理了。好吧,就算這是做夢,就算這樣,但是,被你們說得天花亂墜的那種生活,我卻要用自殺來結束它了,而我的夢,我的夢——啊,則給我展示了一種嶄新的光輝燦爛、煥然一新、充滿活力的生活!

  請聽我繼續說吧。三

  我說過,我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仿佛還在思考著那些問題。我忽然夢見,我坐在那裏拿起手槍來直對著心髒——是心髒,不是腦袋;以前我是打算一定對准腦袋,正對右太陽穴開槍的。我對准song膛等了一、二秒鍾,忽然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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