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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如生

第2小節
中國現代人物傳記作品

  [續栩栩如生上一小節]小寶達到了人生的最高境界;另一個說法是韋小寶是十足的無賴混蛋。其實,韋小寶就是韋小寶,是一個容納了曆史感很強的中guoxing格的人物。無法以倫理標准去評判這麼一個美學形象。這個形象本身涉及的問題恐怕與中guo儒釋道文化對于人格的塑造,中guo人的民族xing諸問題相關,足以寫一本專著來探討。

  就人物的塑造而言,也斷斷不能將金庸的作品歸入一般的通俗文學之列。從塑造人物的功力來看,金庸的小說絕對是大師的手筆,是真正的文學。

  一般的通俗小說中,好人與壞人,正派與反派,善與惡,是與非,泾渭分明,不容混淆。但是在偉大的作家筆下,卻不是這樣,生活中的全部複雜xing被揭示無遺,好壞難分,善惡難斷,恩怨難解。

  托爾斯泰寫《安娜·卡列尼娜》時,原來的構思是想將安娜寫成一個不道德的女人。但是,寫著,寫著,他就改變了最初的想法,當他不斷地探索,不斷地深入像安娜這樣的女人的內心時,他感到既定的道德律是無能爲力的。于是,安娜這個文學形象激發讀者的,是萬千滋味不知從何說起,同情?鄙視?譴責?贊同?沒有一種單純的態度可以成立。

  金庸小說中的人物總ti上看也是如此,絲毫不受傳統的或既定的觀念來規範。金庸以敏銳的目光審視人xing,他感悟到了許多無法言說的困境與無奈。他在許多作品中表現出一種隱痛,對于善與惡,對于愛與恨,永遠不能有圓滿的解釋。而且暗示著不論你如何解釋,悲劇仍然會一代一代地演出下去。

  關于金庸作品對于人xing複雜面的深刻思索,羅龍治先生有一篇精彩之文《從<倚天>談善惡之際》談及:

  善惡好分,善惡之際卻很難分。正如一個漂亮的小jie,她身邊的男人很多,但卻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有沒有男朋友。

  有一次在臺北舉行的金庸小說座談會上,金恒炜忽發奇想,向金庸提出了一個問題。他說:“金庸先生,你在《射雕英雄傳》中描寫一個很正派的人物叫做洪七公。洪七公自己說他殺過四百三十九個人,其中沒有一個人不是壞蛋。但我認爲洪七公的這種想法很危險。因爲這種人如果掌權的話,他很可能就成爲希特勒。希特勒也認爲他殺的人都是壞蛋。”金庸點點頭。

  我們如果肯定:生存是每個人的基本權力。那麼我們就同時肯定:生存是各民族共有的權力。但是,每個肉ti的生存都要靠其他的物資來給養,所以生存就成爲競爭的現象,生存也就成了人類共有的苦難。

  我們發現在中guo的社會裏,家是生存的基本單位,家是講人情而不講是非善惡的。一個人離開了家,說穿了同生死、共患難還是基于生存的艱難。因此,一旦中guo人感情的網絡發生嚴重沖突的時候,人生的悲劇就不可避免了。

  金庸在《倚天屠龍記》中,安排成昆和謝遜有師徒之宜,情若父子。但成昆爲了滿足他的權力慾,竟yin謀殺害謝遜全家,逼得謝遜忽忽如狂。謝遜一生的罪孽由此而起。謝遜寄迹魔教是受迫害者,成昆卻是神jian巨惡竟廁身少林。這善惡之際,外人一時哪裏察覺得出來呢?中原六大門派和明教的決戰,除了愚昧盲目之外,有什麼正邪可言呢?

  再說,金庸把倚天劍安排在峨嵋派手中,卻把屠龍刀安排在魔教手中。照常情來說,倚天劍應有造福江湖之功,屠龍刀則有爲害武林之患。但事實上,峨嵋師太用倚天劍大開殺戒,所殺的魔教教徒,並不是什麼邪魔歪道的人。

  張無忌有正邪兩派的血統,從小就在正邪、善惡激烈掙紮的環境中成長,他的xing格反而顯得寬厚。只有他才能發現胡青牛“見死不救”的慈悲,也只有他才能ti會謝遜的地獄生涯。這種人在現實中是不存在的,他武功再高,也早被周芷若殺死了。他對愛情的經驗再豐富,也逃不出有權力野心的趙敏,他只好被捉去畫眉。他的寬厚的xing格不改,他永遠也敵不過野心家朱元璋的jian計。

  對此,金庸又是如何解釋的呢?他說:“在《倚天屠龍記》中,我要寫的確是我對人生的一種看法,想表達一個主題,說明這世界上所謂正的邪的,好的壞的,這些觀念有時很難區分。不一定全世界都以爲是好的,就一定是好的,也不一定全世界都以爲是壞的,就一定是壞的。同時,一個人由于環境的影響,也可以本來是好的,後來慢慢變壞了,譬如周芷若。而趙敏,則是反過來,本來壞的,由于環境,後來卻變好了。……人生不一定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好人壞人分明的。人生其實很複雜,命運跟遭遇千變萬化,如果照一定的模式去描寫的話,就太將人生簡單化了。”

  武俠小說是中guo特有的一種小說形式。有人認爲西洋也有,如法guo的《三個火槍手》;日本也有,如《宮本武藏》。但金學的始作俑者倪匡則認定:只有中guo才有真正的武俠小說,其他的都只是類似,不是真本。

  在中guo,俠的曆史其實已很久遠了。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中所說的:“救人天厄,振人不贍,仁者有乎?不既信,不背言,義者有取焉。”這就是俠的萌芽。

  “俠”不單是一個名號,而且要有實際行動,俠要行俠,才能成其爲俠。武俠小說的俠,一般是根據傳統的俠義精神來的,充滿著lang漫的激情:輕生命,重然諾,鋤強扶弱,懲惡揚善,保家衛guo,豪氣幹雲。這種傳統的俠義精神,不僅使武俠小說中的俠士有生命,活生生地展現在讀者面前,也使得“俠文化”根深葉茂,源遠流長。

  金庸在回答記者問時說過,“義”是人的一種xing格精神,所謂義,或者說是一種特別的情誼,都是屬于人的感情。俠義是人類感情中一種比較特別的部分。當然俠義也不單單是中guo才有,外guo也有。不過中guo人似乎對這方面特別重視,這也有一定的社會基礎和根源。

  金庸的小說顯然將中guo傳統的“俠文化”提到了一個新的層次。他不完全受那種“忠君報guo”,“除暴安良”之類框框的局限,而是將人生的豐富與多面xing溶入俠義之中,使俠義與人xing相結合,使他的武俠小說對人物xing格的挖掘達到了空前的深度。

  “俠之大者”是金庸所創造的人物中最有光彩的一群人,如陳家洛、袁承志、胡斐、郭靖、楊過、張無忌、喬feng、令狐沖等等,他寫得一個比一個深刻、複雜,也一個比一個更見悲劇xing

  但是,喬feng之後,金庸的“俠士”越來越少,而更多的是“真的人”,呈現出“非俠”的傾向。陳墨將金庸的變化軌迹描述如下:

  主人公“俠氣漸消,邪氣漸長”,離開俠的典範模式越來越遠。

  主人公的形象的“共xing”越來越少,個xing越來越突出。

  主人公的理念的力量越來越小,現實社會沖突及社會環境的製約力量越來越大。

  主人公的理想xing越來越弱,而其現實xing及其意義越來越強。

  主人公的人格力量越來越複雜,內心的自我矛盾沖突越來越多。

  簡單地說,是正義之俠——大俠——中俠——小俠——無俠——反俠。

  這個過程也ti現了金庸對人生、對世界的認識過程:從儒到道,從道再到佛,越到後來佛法在他的作品中的滲透就越明顯。佛家講空講幻講寂滅,也講因果,講悲憫,講化境。這些都使金庸的“俠義”包涵了更深厚更寬廣的內容。

  大智慧之後就是大平淡,所以《鹿鼎記》之後,金庸就斷然宣布封筆從此大俠棄劍回家園,深研佛理求正果去了。

  這可急煞了一大批金庸迷。曆史小說家董千裏先生曾經自告奮勇,代表讀者要求金庸:“添酒回燈重開宴,向自己挑戰。”

  但金庸已經很明白,自己不可能有新的突破了。他說他喜歡不斷的嘗試和變化,希望情節、人物、筆法都不同,要求不可重複已寫過的小說。現在變不出新花樣了,所以就不寫了。

  有些讀者也很明白,“然而我們卻要感謝董千裏先生的盛意,正如那尊米諾的維納斯,假如不是斷臂,那麼她的手放在哪裏是好呢?”(劉新風語)

  沈君山先生是這樣總結的:“我覺得金庸先生的小說,書劍江山時期陳家洛潇灑出衆,才氣揮放是涵蓋乾坤。到了郭靖、楊過那一類型特立獨行是截斷衆流。到韋小寶,什麼武功都不會,烏七八糟,偷摸拐騙都來,但他能從心所慾,所謂隨波逐lang令人羨慕不已。韋小寶以後就很難寫了,到佛家所謂無相的隨波逐lang,人已到至境,無可無不可了,那以後怎樣再寫呢?”

  確實如此,其實,只要我們認真回味一下,就會發現,對《鹿鼎記》,雖然每個人可以各說己見,見仁見智,但有一點是有共鳴的,那就是:無論拿起金庸其他十三部小說中的任何一部,都會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好像僅僅是長途旅行中的一站,停停歇歇的還得走下去,前方還有更美妙的景觀。必得走到《鹿鼎記》,才算是到達了最後的停泊地,或者最起碼也是“本次列車終點站”。

  正如有讀者詳述的:在讀《射雕英雄傳》時,對郭靖和黃蓉的一切事,甚至是最微小的細節都有興趣。到了《神雕俠侶》,郭靖風采依然,黃蓉也未如賈寶玉所嘲的那樣:女人出嫁前都是無價寶珠,嫁人生子後卻成了魚眼睛。但因楊過與小龍女的出場,便不再對他倆生關切之意了。再讀《笑傲江湖》,亦凡事爲令狐沖所感傷,但讀完即止。其他的作品均如是,讀時讀者恨不得以己身投入,讀畢便也能及時抽身。唯有到了韋小寶這裏,“斯人已杳,魂魄仍在”的感覺卻久久揮之不去。郭靖等人應辦而未辦或沒辦成之事,韋小寶未必真的去辦,卻也許在空氣中或讀者的心目中辦成了。恰恰是應了那句詩:

  “天空中沒有留下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飛過。”

  從陳家洛到韋小寶,從英雄到無賴,從偉人到小醜,從大俠到反俠,從理想人格到現實人格,從文化頌揚到文化批判,金庸在武俠小說世界也畫了一個幾乎完美的句號。

……

《栩栩如生》全文在線閱讀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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