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大智若愚上一小節]未能在當時的新派武俠小說中穎而出,如梁羽生一樣,是戴著鐐铐跳舞的。
郭靖已算是一記險招了,金庸竟然把他寫成了一個平民的孩子,而且是一個到四歲也不會說話的笨孩子,想想以前他書中的主人公吧,神的味道多濃啊——
陳家洛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之子,實是當今皇上的胞弟,更兼飽讀詩書,文武全才,確是人中俊傑。
袁承志同樣身份非凡,名將之後,從小接受的教育大抵也離不開要文武雙全,追求的也是出類拔萃,揚名天下。
胡斐父子,都是含冤不慾辯的人,他們努力去爭取社會地位,維護自尊,顯出威武不屈,貧賤不移,卓然做立,卑視群雄的孤高。
到了郭靖,金庸已把他寫成了一個沒有文化,沒有家世淵源的愚鈍的孩子,試圖表現出他的“平凡”。但到了最後,他的思想境界和成就卻是高不可攀的。
根據心理分析學派的說法,人有三個我——原我、超我、自我。
因爲要塑造最標准意義上的“俠”,金庸寫郭靖是立足于:俠是第一位的,個是第二位的,即以寫“原我,超我”爲主,“自我”就難免疏忽了。
臺灣的曾昭旭先生在他的《金庸筆下的情世界》中,把郭靖的“原我”點評得很是到肉到骨:
在這裏,郭靖是代表了純樸堅實的先天理,黃蓉則代表了活潑輕柔的生命之流。理
是人內在的真正主宰,因此它是獨立完足的,才能判斷是非,指導方向。但理
也有先天後天之別,先天理
純以純樸的元氣直行,所以他對是非的判決是不必經過種種曲折考慮的,他只是念念知是知非而已。僅就利己而言,這就夠了,不過人的理想,除了利己,還要利人,而在利人的路上,便有了同情、了解、寬恕、權衡種種曲折,所以更要有清晰缜密的條理去斟酌分疏,才能成功。而這一種理
就是後天理
(當然,後天理
還是應該統于先天理
的,不然就變成了無本的花葉了)。郭靖並沒有這一種理
,他只是純然的渾厚,毫沒有外露的精彩。因此表面看來,他像是個傻小子,楞小子,遠不如楊康或歐陽克公子的聰明花巧。他練的功夫,也是以剛猛純陽的降龍十八掌爲主,但“至巧不如至拙”,他這種樸純卻是真能自主的。當他初遇洪七公,初學了降龍十八掌的一招“亢龍有悔”時,曾單憑這平平無奇的一招進個抗敵,就使武功高出他當時十倍的敵手無可奈何。這就隱示了郭靖或說先天理
的寶貴了。
與郭靖的純厚的本相似,他的人生目的也是很單純的,爲
爲民,明知其不可爲而爲之。沒有黃蓉在身邊,他是這樣想這樣做,有了黃蓉在身邊,他也亦是如此。對妻子對子女他都從
懷人品及其氣度人格去引導去教育。他是金庸筆下最幸福的人,因爲他自始至終能保有自己,是按照自己內心意願生活的人。
倘若我們問一句,要是戰亂平息,襄陽安甯,江湖無恙,天下太平,那麼,郭靖將會去幹什麼呢?那他一定會是茫然無措的。
誰也不懷疑郭靖其實已超越了許多人,楊康就不用說了,甚至連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周伯通等一幹絕世高人也不能和他相提並論。襄陽救援看起來並非華山論劍的範圍,其實正是華山論劍的另一種形式,甚至是更本質的形式。
他不但維護江湖法統,而且維護社會秩序,他的“原我、超我”過于突出,而“自我”卻略勝于無,完美得幾近“虛僞”。所以喜歡他的人很多,不喜歡他的人也是有的。
倪匡就總嫌他蠢笨,不可愛,不伶俐,在洋洋灑灑對金庸小說人物的三六九等評價中,就對他不置可否,不予評說。
劉新風卻是直言不諱,認爲郭靖太類型化了,單純得簡直就是貯于涼幹燥
的一小瓶密封蒸餾
,不但沒有細菌,而且連養分也沒有。
但金庸只能是這麼一步步走過來的,必得先有郭靖等,才能有韋小寶。他不可能從陳家洛一下子就跳到了韋小寶。
如果把金庸的作品比作一道橋,光有左右兩端兩個橋墩是不夠的。
有了郭靖,才算是諸人等,全都齊了。因爲他之前有陳家洛、袁承志、胡斐們,他之後有楊過、張無忌、喬
、令狐沖、韋小寶等。從正義之俠——大俠——中俠——小俠——無俠再寫到反俠,金庸爲我們圓了一個英雄夢之後,又毫不留情地戳碎了它。
如此,我們還是感激金庸,創造了郭靖這麼一個方正的大俠形象,要不,僅有楊過,複有韋小寶之流,于我們的審美情懷還是不能滿足的。盡管金庸自己也說:“長篇比中篇好些,後期(作品)的比前期好些。”盡管許多人都把《鹿鼎記》看作是金庸武俠小說創作的頂,但我們還是要說,若是沒有《射雕英雄傳》,沒有郭靖,將是金庸武俠世界的一個很大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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