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pierrot上一小節]的黑痣今天格外迷人?”
便望著那撩人地跑去的侍女的後影,痛快地,大聲兒的笑了起來。
(牛排!除了感,她們的愛
便等于零;西洋人真是牛排!只有東方人是靈感的;琉璃子的婉約味在她身上連一點影子也不會有的。)
“今天你怎麼那麼高興?”孫先生在胡椒瓶上面看著他的闊嘴。
是的,潘鶴齡先生有一張在笑的時候瞧著很闊的,在沈默的時候就像一只憂郁的蚌蛤似的緊閉著的,四方形的嘴。他還有兩只非常大的,老蘊藏著愁思似的眼,和低氣壓的濃眉,和在人前總是嘻嘻地笑著的,頑皮的臉。
“我老是那麼很高興的。你瞧我不是時常笑著的嗎?”
(時常笑著的,在憂郁著的琉璃子前面,因爲要使她歡喜,使我自己歡喜。)
“嗳,真的,你倒是時常很高興的人。”
潘鶴齡先生有一種喜歡人家贊頌他的樂觀的癖
。聽了這句話,便隔著張桌子,黑啤酒的泡沫似的,噴溢著自我解剖的話,和嘴裏的煙一同地:
“誰曾瞧到過我有哪一天皺著眉尖?誰曾聽到過我的歎息?沒有的!我是個很強悍的人,真的,我從不曾有過失望的日子,感傷的臉——那全是弱者的,敏感
的——
(失望的日子,感傷的臉自然也有,可是那是……那是什麼呢?是我的變態往往在灰的天氣裏邊,或者睡眠不足的時候,那是生理的變態。本質地我是個強者。)
——我全不是那麼個人,我有頂澄澈的理智,頂堅強的意志,頂有節製的沈湎,我從不曾沈湎于任何東西裏邊,女人,戀愛,詩,哥加因,*醉品,革命,愛狂,領袖慾,或是自我摧殘的sentimentalism……感傷主義是頂廉價的,弱者的情緒——
(琉璃子?不,琉璃子的感傷主義只是東方女的一種特
,在男子專製政
下的薄命感,不是她個人的。這是她的溫柔的美,東方的德,不是廉價的感傷主義。好幾次我盛怒地要從她家裏跑出來的時候,她是那麼可憐地跪到地上抱住了我的膝蓋啊,溫柔的鴿子!)
——我的過去就可以替我證明,單瞧我從沒熱情地戀過一個女子,單瞧我……”
聽著的孫先生狡猾地笑了起來:
“哪一次跟麗娜鬧翻了,爲什麼跑到這兒來,喝醉了酒痛哭著呢?”
對于那麼尖銳的反攻,他有點兒給窘住了。憤激地吃了塊冷火,在湯裏撒下了胡椒,便紅著臉罵孫先生不該懷疑他的自我解剖,罵他不能了解他。縱然有了十二年的友誼!說:“只有自己才是頂能了解自己的人,只有自己頂忠實,頂熟悉的自我觀察者……”他又嘲笑孫先生的缺乏常識,說酒後的人的言語行爲是失態的表現,酒是有著誇大的功能的,醉漢很容易誇大自己的情緒:
“感傷主義是誰也免不了的,是本質的東西。我沒說自己是一點感傷也沒有的人,不過成分不重罷咧。酒後的痛哭能決定人的個
嗎?你把酒後的,誇大了的,我的感傷主義來判斷我,這錯誤不也很有趣不是?其實我是很世故的。”
他反複地跟孫先生申說著他決不會爲了一個女人而痛哭,說他是一個沒有眼淚的人,就是他有悲哀,他的悲哀決不是掉眼淚的悲哀,一個老于世故的人是沒有掉眼淚的悲哀的,引了許多例子,從各方面來證實他的話的真實。說完了那一大串話,從炙
上面擡起腦袋來看孫先生的反應時,卻見他正擺著裴斯開登的撲克臉,在那兒等著他的紅燒鹌鹑。
對于那麼不算一回事的冷淡,他敏感地覺得難堪起來,便伏在餐桌上面,瞧著自己的食巾沈默著。
(我也有悲哀嗎?也有感傷的悲哀嗎?……爲什麼他不能了解我的自由呢,縱然有了那麼長的友誼?友誼?什麼是友誼呢?我真的是感傷
的,敏感
的,像他所知道我的一樣嗎?其實,有的時候也有的!感傷
,敏感
,強悍的人,我究竟是怎麼個人呢?爲什麼每個人,連他也不相信我的自我觀察呢?爲什麼每個人全喜歡把自己的觀察做根據,把自己的意見做觀點來判斷我的個
,來了解我的個
啊!究竟是他們不了解我?還是我不了解自己?總之,他們不情願和我采取同樣的意見啊!他們甚至懷疑我的意見,懷疑我的話——真的,人類是那麼不同的動物啊!我和他不同,他又和他不同,每個人全是那麼孤獨地,寂寞地在世上生存著啊。只有琉璃子!琉璃子!琉璃子肯靜靜地坐在那兒聽我的話的。她能了解我嗎?她能了解我的,也許她不能懂我的話。可是,明天她要回
去了。琉璃子啊!在素質上,她是我的姊
。明天,我的思想,我的見解,我的靈魂就會孤獨地,寂寞地生存在沙漠裏邊。琉璃子,在海上盛開著的青
的薔薇,沙漠裏的綠洲的琉璃子啊!)
侍女拿上咖啡來的時候,咖啡上的蒸氣,一樣茫然地,traumeri那紫
的調子,疲倦和夢幻的調子,又悄悄地從他嘴
裏邊漏了出來。
在一間不十分大的書室裏邊,充塞了托爾斯泰的石膏像,小型無線電播送器放送著的《春江花月夜》,普洱茶,香蕉皮,煙蒂兒和煙卷上的煙,笑聲,唯物史觀,美文化,格萊泰嘉寶的八寸全身像,滿壁圖畫,現代主義,沙發,和支持中
文壇的潘鶴齡先生的一夥熏黃了手指和神經的朋友們。
談話的線索是這麼的:從拖鞋談到香煙,從槟榔牌香煙的獎金,談到航空獎券,從航空獎券談到卓別麟的悲哀,從卓別麟的悲哀談到勞萊與哈代,從勞萊與哈代談到美文化,從美
文化談到美
女人大
的線條,談到嗣治的畫,談到拉斐爾前派,談到中古的建築,談到莎士比亞,談到屠格涅夫,談到瑪雅闊夫斯基的花柳病,談到白濁的診法,談到穆朗診白濁的方法,談到現代人的悲哀,談到十月革命,談到小說的內容與技巧問題,談到沒落的苦悶,談到嘉寶的沙嗓子,談到沙嗓子的生理的原因,談到
慾的過分亢進,談到嘉寶的眼珠子,談到嘉寶的子宮病。
講到卓別麟的悲哀也好,講到中古的建築也好,每個人都會從這裏邊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來。就拿嘉寶的沙嗓子這話題來做例子,聽聽他們的議論吧。
坐在窗口那兒的,咬著粗雪前的,現代主義的作家榮哲人先生說:“現代女子的可愛,多半在她們的沙嗓子上面。沙嗓子暗示著慾的過分亢進,而
慾又是現代生活最發展,最重要的一部門,所以沙嗓子的嘉寶被廣大的群衆崇拜著吧?”
“群衆是有著潛伏的原始的,原始人崇拜生殖器,有了文化的時期崇拜象征生殖器的各種神,譬如東方人對于蛇的崇拜,中古時代崇拜十字架,獲德式的建築所以被中古人愛好著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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