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肩的悲劇上一小節]自己一樣挖洞擡泥的老兵們,能夠自如地運用身、揮棒、狂奔飛跑。澤山的中隊慘敗。但是,這事情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當晚,澤山被幾個沒有加入棒球隊的老兵痛毆,第二天幾乎爬不起
。澤山一邊挨揍時一邊心想,元凶並木是這群蠢東西。
當澤山三千夫結束三年從軍生涯回之時,聚集在新落成的市中心球場的大群觀衆以暴風雨般的掌聲歡迎他。似乎沒有一個會忘掉東京白素克斯隊的澤山。事實上,他留下了令人無法忘懷的輝煌業績。澤山那一手正面過頂的快速球,可謂痛快淋漓、賞心悅目,對每一名棒球迷都是恍如隔日。天才少年澤山將美
隊遏製在二安打的驚人記錄,在人們的心中複蘇。澤山從軍的這段時間,日本的職業棒球迷人數與日俱增。這當然是同人的共同努力的結果,而澤山三千夫的出現使其更添魅力。人們渴求英雄。此時澤山登場了。但他又令人遺憾地離去了。他走了之後,人們感到了莫大的空虛。在此空虛裏面,記憶被膨脹了、美化了,更被期待著。在爲數衆多的日本技巧派投手之中,澤山三千夫的投球是大膽的、正統的、力量型的。他單憑著單足直珍和垂直下落的下曲球得分的英姿,並沒有從棒球迷的記憶之中消逝。
看見澤山三千夫腼腆地在本壘板前向大家致意,觀衆的興趣便轉向想知道東京白素克斯隊的領隊神原打算何時何地起用澤山一事上面。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誰都沒有想過澤山已經不行了。
然而,此時連澤山自己也還沒有確認自己已經不行了。那時的露面的確表達了他真心的感激。澤山自翌日起立即開始訓練。白索克斯還沒有二隊,所以他的投球繼續用在球隊的賽事中。昔日的捕手宮川也應召入伍從軍了,年輕的捕手接住了澤山的球。
澤山三千夫又産生了晦暗預感。右手腕的發麻沒有擺掉。手指忘記了握住球。無論怎麼投,他的球都不能筆直飛去。他很浮躁。捕手表情怪怪的。捕手不了解應召之前的澤山。他小心行事,一個星期裏面只練習投直球。但是,從大拇指尖,到握住球腹的食指和中指尖的半圓,是怎樣緊握球的,他想不起來了。每次作過調整,球兒時而往有飛,時而往左飛。到了第十天,澤山心焦起來。于是他心一橫,索
試試側身投球。雖然這是他從未用過的自然曲線球的投法,但那球一點也不帶曲線。他以爲是速度不夠,加了力投,卻成了暴投(接手難接的球)。
澤山三千夫焦躁的理由之一,是那些投球練習都不得不在來看比賽的觀衆面前進行。他感覺到了那些不看比賽而看他的觀衆的目光。花了十天,仍投不出令人滿意的快速球。那些目光變得疑惑起來。澤山心裏明白,他有一種灼感痛。他試著改變姿勢,但情況依舊。實際上,此時的澤山很需要一個好捕手的引導和好教練的指點,但球隊那時還不是教練製。往日的助手宮川又不在了。一天傍晚,澤山向神原領隊傾訴了。
“肩部疼痛麼?”
“不痛,只是投不好。”
教練員看看澤山的肩部。但是,除了看出長了贅肉之外,看不出其他名堂。
“耐心幹吧。”領隊的表情僵僵的。
從那陣子起.急的球迷開始有反應了。“澤山怎樣了?”“神原爲什麼不用澤山?”的質問開始傳來。
報社記者上門找他。
“怎麼樣?該出場了吧?”
“不,還不行。”
“哪些方面還不行?”
“恐怕您還缺乏自信心吧。不過,即使被打中,球迷仍是期待您出場的。上場試它幾次吧。”
澤山狠狠心試試低手投球。看樣子比這段時間的都強。投著投著肩痛起來。他認爲這疼痛會消掉擡畚箕長出來的肌肉。但是,即便是投低手球,僅靠直球也不行。于是他開始投低手球的曲線。肩部的疼痛因此而加劇了。“澤山看樣子不行了”的風言風語開始流傳起來。
就是在這種時候,澤山在球場外遇到了杉田。
“來看球嗎?”澤山握著戰友的手。
“只爲看你而來。”
“我麼,”澤山說道,“已經不行了。”
“我總是在充當馬後炮的尴尬角。你記得我往日說過你掉進了陷階的事嗎?”
“記得。”
“你回來的時候,即使花上半個月時間,也很有必要找個安靜的溫泉療養地待待,把肩膀好好地揉搓揉搓。”
“我想過的。你認爲我會向球隊提出嗎?”
“可能吧。”
“你爲什麼不早點來?”
此時,杉田攤開了自己的手掌讓澤山看。
“你看看吧。我已經放棄了鋼琴。我的手指骨節腫大。戰爭嘛。自己得把自己的幸福和才能忘掉了才行,別無他法。我現在是個工人啦。總得糊口呀。”
澤山三千夫坐在投手練習場的一把椅子上,呆呆地望著天空,記分牌上方懸浮著的白雲,與滿洲境線上見過的何其相似。比賽開始前的防守練習正在進行。首發的投手尚未宣布。大
上是預定上場的兩名投手並排練習投球。澤山要一起投的話,捕手人數就不足了。如此一來他只好等待。比賽開始之後,澤山三千夫的練習時間就到了。這是一個星期天。因爲是一場龍虎鬥的比賽,觀衆上座情況不錯。光坐著也會汗流浃背。
澤山眼前出現了神原的身影,他從長凳上站起來,向這邊走過來。正在此時,場內播音員開始宣布兩軍的首發投手。澤山這時回想起擡著畚箕、走出山洞時的情景。盛夏裏直射的太陽的確也會對耳朵發生作用。場內播音員的聲音也聽不清了。一陣熱烈的掌聲、歡呼聲響起了。練習場附近的觀衆的視線,似乎都投射在澤山身上。
神原領隊來到身邊,拍拍澤山的肩頭。
“我豁出去讓你上首發。一局也好兩局也好。你輕松上陣投投看吧。你知道人們在海邊玩的丟瓶子遊戲吧?就當是玩那個好啦。你並不是忘記了投球方法,而是忘記了自己是白素克斯隊的招牌投手呀!你聽聽大家的叫喊聲!那是期待你卷土重來的喊聲啊!”
“明白了吧?”
“荒唐。”
“並不是荒唐,而是賭博。”領隊留下這句話,返回隊員席。曾幾何時以胳膊出過名的,除了投球已別無辦法。澤山當時想,投完了球就結束棒球生涯吧。
一會兒之後,澤山三千夫上場了。他注意看捕手、對方的擊球員、裁判,以及鋼網後面坐著的觀衆的樣子。伴隨他上場的曾經是無可比擬的自信心。如今,他是個等待判決的被告。
裁判右手高舉,宣布開始比賽。澤山在那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在忘卻了今天的自己的後面,是昔日的自己。他左腳高高擡起投出了第一球。僅僅是他高擡左腳這一招,便贏得了暴風雨般的掌聲。但是,第一球是個沒了譜的高球。澤山此時感到右肩劇痛,他心想,嗨嗨,站在這裏的可不是昔日的澤山三千夫。他又想,我不能灰溜溜地退場。第二球他投了個低手球。疼痛比以前輕了,裁判擡起了宣布是好球的右手。澤山回想起往事:這曾是我的人生啊。假定這淒涼的人生要從頭再來,一切依然無悔。必須投出好球!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祈禱起來。但是,他只有同樣的球路。擊球員猛擊了第二個低手球。對澤山而言,好運的是這個球正面飛向己方野手。第二個人也到外野球爲止。第三個人打出了內野的斜飛。澤山所投的球,除了給首名擊球員的第一球,全部是低手投球。當隊員席上的隊友迎接他時,澤山流下了熱淚。
第二局也安全闖過。在第三局,被打了個左前的一本,但斷其後續。由低手投到曲線投球時,肩部再次被劇痛襲擊,他強忍住了。
澤山三千夫已不複昔日身手。正面與擊球手交鋒的無敵英姿、勁力十足的快直球、優美的姿勢已經沒有了。他只不過是個平凡的低手投球的投手而已。五局被打了二本。到了第六局的第一擊球員奪得三壘左時,神原領隊將澤山換下。他回到球員席上。
“很好。我的賭博成功了,澤山君。”領隊說道,“爭取早日用過去的姿勢投球,讓球迷一償夙願吧!”
雖然神原領隊說話時笑吟吟的,但澤山心想,這恐怕是自己最後一次出場了。但他沒有對任何人說起。
翌日早上,澤山三千夫收到了征兵召集令。他接過召集令時,心裏多少有點解的感覺。對他來說,作爲白素克斯隊的投手幹下去,是痛苦的。我要到令我失去棒球手資格的、看不見元凶的地方去。輝煌的過去無論多麼輝煌,已是過去。他心想,我的一生在那時便已結束了。
澤山三千夫次日在球場上,在掌聲中下了隊服。盡管這作爲光榮出征給人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同時是他告別棒球的儀式。澤山三千夫內心對于自己只能爲觀衆奉做低手投球而滿懷歉意,他帶著這樣的心情第二次踏上征途。
五個月之後,報紙的一個小小的角落有澤山三千夫戰死的報道。杉田後來下落不明。
……《肩的悲劇》全文在線閱讀完畢..
浏覽有馬賴義其他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