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買了套西裝,褲子嫌長,店主給了一個裁縫的地址,說是可以去改。在這個小鎮南邊的一條街上,我們把車停在一幢白木房前。
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坐在車庫前的石凳上,看著一個年輕人在不大的門前草坪上割草。我心想,這老太太這麼大年紀了還做裁縫?能有力氣作縫紉機嗎?
可是,到了她面前,她卻滿面笑容地問:“找查理嗎?他在工作室呢。”可能是看到了我不解的目光,她又笑著補充說:“查理是我丈夫。他才是裁縫呢。”正說著,一個男人從車庫走出來。“完了嗎?”老太太慈祥地問。“完了。再見。”原來也是顧客。
“查理在裏面。你們進去吧。”老太太說。
“你自己進去吧。我就在外面等吧,天這麼好呢。”我對朋友說。
我在老太太身邊坐下。“天氣真好,是不是?”那時候是初夏。陽光很明亮,但不覺得熱。那個年輕的小夥子躶露著黑黝黝的堅實肌肉,只著短褲很認真地推動著割草機。
“是啊,以前,我都是自己割,但現在老了,割不動了。”她笑眯眯地看著割草的男孩,說:“老了,真的老了呢。”
“那您多大了?”我想她至少有七十歲了。因爲她的的臉已經全是深深淺淺的皺紋,短袖衫露出的雙臂,也是皺皺巴巴,布滿褐的老人癍。
“七十八了呢。查理也七十五了。”
“和我一樣大。我七八年沒見她,幾個月前回去見到她,她已縮了好多,好象又幹又小了呢。”
“人老了,都會縮的。我也縮了好多。查理縮得更多。以前,他又高又帥。”她一副很甜蜜地回憶著的樣子:“那時他真是個出的男人,漂亮、能幹。他從年輕時就在服裝場工作,因爲他很聰明,自己學會了縫紉。但他從不給別人做
服,只給改。不過,從我嫁給他,我所有的
服都是他做的,從沒買過
服。”她很幸福地說。一生所有的
服都是自己的丈夫
手做的,這種幸福,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運氣得到吧?而一個男人,能一輩子用自己的雙手爲妻子做
服,打扮她,修飾她,這片深情,也不是每個男人都有能力擁有的吧?
“你們結婚好多年了吧?”
“五十六年了。我們在這房子裏也住了快五十年了。結婚沒幾年,查理就參加了二戰,那些日子,是我們最艱難的日子。我每天都提心吊膽的。二戰後,查理回來了,我們也有了個女兒,海絲特。她今年也四十七了,在縣裏的稅務辦公室工作。稅務的事,可複雜呢,你看,她多能幹啊。”
“是能幹。”我附和道。做父母的,哪一個不覺得自己的兒女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呢?
“她也有個女兒,萊絲莉。萊絲莉和她一樣,有著一頭象火一樣美麗的紅發。那是我見到的最美麗的頭發。她也是又美麗、又聰明,從我們這賓州州立大學畢業後,在鎮上的中學教書。很了不起,是不是?”
我點點頭。“真快,我老了。總能清楚地記得我和查理結婚時的情景。戚、朋友一大堆人,可真熱鬧。”想想“家庭人口學”課上得知美
現在離婚率是近百分之五十,我感慨得很。
老太太把十塊錢給已割完草的小夥子:“謝謝你,愛的。兩星期後見。”她的目光一直送他走遠才轉向我。我們便又說了些別的,象我自己的
籍,專業等。聽我提起一個和她住同一街的另一個老太太的名字,她驚呼說:“你對這小鎮的人認識的還不少呢。我快二十年沒見她了。七十年代初,我中過一次風,從那以後,便很少出門了。”我一五一十地告訴她那老太太的兒孫們的情況。
正在這時,朋友和一個老頭一起從裏面出來了。那便是查理了,我和他打了聲招呼。
“愛的,這姑娘知道的事比我還多呢。”老太太看著自己的丈夫,臉上的皺紋,也笑成了菊花。
查理其實是個挺矮的老頭,背駝得厲害,又羅圈,穿著條過時了兩個世紀的喇叭褲。頭全禿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但在她的眼裏,他是她永遠漂亮能幹的丈夫啊!看老頭默默地走到老太太身邊坐下,執起她的一只手,輕輕撫摸著,我感到有種久違的對于永恒的信念,似乎又回到了我心中。
“再見!”我拍拍老太太涼涼的手。她真的挺老了。
“再見,愛的。”她祖母般地看著我。
“再見,年輕人,祝你們好運!”查理看看老太太,又看看我們。
隔著車窗望去,老兩口依然執手在看著我們。我揮揮手,知道那顆滿是銀發的頭和那顆光禿禿的頭,已在我的記憶裏定格成永恒的美麗。
朋友問我和那老太太一起說了些什麼能說那麼長,我便全告訴了他。他好久沒吱聲。過了一會兒,感歎道:“一輩子,能有這麼一個女人伴著就行了。漂亮不漂亮都沒什麼,只要能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就行。”他是個高大俊美聰明家境很好的男孩子,在找女朋友上,很挑剔,所以,二十七八了,還是單身。
“你要真這麼想,很快就有人給你做飯了。”我打趣道。
--94年9月23日17:00于p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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