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幾天,收到一封信從新澤西寄來的信。信的開頭是這樣的:
百合小,前幾天,一位朋友寄給我一份從計算機裏打印出來的電子雜志<<聯誼通訊>>,上面有您寫的小說<<請給我機會說“我愛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故事是不是真的?故事中的林涵是不是真名?您是不是故事中的“麗蓮”?我的前夫叫林涵,這也是朋友寄這篇小說給我的原因。但是,林涵不是在考特蘭市,而是在雪梨市。我等著您的回信。
黃憶侬
1994年1月
我不知林涵曾有妻子。他離開我之後,我曾搜集所有他曾發表過的東西,發現在他的小說中,總是有個叫依君的女人,是主人公“他”深深愛著,卻又早早地失去了的妻子--她死于難産。我想這是文藝作品,也就沒多想。如果這個黃憶侬真是林涵的前妻,那他們爲什麼分開了呢?爲什麼林涵在信裏,在電話裏從未提起過呢?爲什麼在作品中又說她死了呢?也許,根本和作品無關?
林涵已走了一年了。日子裏,除了念書和應付平常的雜事,就是想他,想象他。別人不信,自己有時也難以置信,會這樣地愛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晚上,睡不著時,就會拿出那張寫滿我名字的白紙,坐在昏黃的燈前,閉上眼睛,默默地幻想自己在和他對話。“麗蓮,等我。”他這樣說。林涵,我一直都在等你,我聽見自己對他說。總覺得他的手在輕柔地撫摸我的頭發。我不敢睜眼,怕一睜眼這種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就消失了。
馬上給黃憶侬回了信,幾天後,收到的是這封長長的信。
百合小,多謝您的回信。這樣說,我的前夫,我女兒的生身父
,林涵,真的死了。我說不清自己的感覺,也不知該對你說些什麼。我曾是林涵的妻子,但他從未給過我做妻子的那種滿足,安全,和幸福。有過的,只是心酸,悲哀,和難辨夢與現實的恍惚感。我相信您會很想知道我和林涵之間的一切,所以,就讓我從頭講吧。
我已五年沒見林涵了。五年,在人生短暫的歲月裏,應不是段很短的日子吧?特別是想想林涵給我這五年所帶來的苦難,這不到兩千個日子漫長得如同幾個世紀。我熬得差不多出頭了,他也死了。是天命?關于他的一切,好多已很模糊了,特別是結婚後的那段日子,大概是我自己不願記憶那幾個月吧?
認識林涵,是七年前的事了。他是那所教師進修學院分來的第一個研究生,不,確切地說,是代培的。林涵原是山東師範大學中文系的學生,畢業後,考清華大學語言系的研究生,但差了幾分。清華大學告訴他,若他能找到一個單位爲他出學費,每年八千人民幣,他就可入學。他找到了本省的那所教師進修學院,那時我爸爸是學院副院長,跟我提起過,所以,在林涵還沒來之前,我就知道有這樣一個人了。教師進修學院畢竟不是正規大學,那時候根本沒研究生願來,因此,林涵是第一個。
第一次見到林涵時,是中秋節前一天,院裏的年輕教職工們一起去黃河邊比賽放風筝。“那就是林涵,”一個女伴指著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的背影對我說。那時我們正在校門口集合,等一起騎自行車走。
那天林涵穿件黑的套頭衫,藍
牛仔褲,頭發有些嫌長,批在肩上。他和別人不一樣,我想,至少,那時的男孩們很少穿黑
上
,除了西裝。我好奇心強,就一直盯著他背影看,希望他能轉過頭來。可他就一直那樣背對著我們大多數人站著,直到出發。待他調過頭,走去推他的自行車時,我看到了他的臉。很是蒼白,眉毛很濃,微皺,顯得很憂郁。下巴尖尖,嘴
很薄。不知爲什麼,我心裏有
微微的寒氣吹過。
到了黃河邊,我們便開始放風筝。所有別的人都說著笑著,跟在風筝後跑來跑去。唯獨林涵,默默地一個人站在一邊觀望。“這人真怪,”女友對我說。我撇撇嘴,沒講話。真是,不願玩就別來麻(口麻),我心裏也在說。
吃中飯時,大家圍成一堆,把各自帶來的食物“共産”。林涵剛好坐在我旁邊。“我知道你是林涵,咱們院裏學位最高的。我叫黃憶侬,在教育系。”
“你好,”他好象很不情願地笑了笑。“我在中文系。”
“我知道。怎麼不吃?”
他吃起東西來也好象是被迫的,很不高興的樣子。
“他怎麼讓人覺得這麼累!”我心裏嘀咕道。
飯後,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我對這些一竅不通,看都看不懂。
“林涵,散步去怎樣?”
“好啊,”他還是憂郁地笑笑。
他這一笑又使我有些沈重。和他去散步,會有什麼樂趣!“如果你要和他們玩,或者你想看他們玩,就算了。”我趕快說。
“我對這些沒什麼興趣。”他憂郁地解釋說。
我和他慢慢地沿著河邊走著。秋日的天很藍,沒有一絲雲彩。陽光懶洋洋地灑下來,照在身上,感覺象是有只溫暖的大手在撫摸自己。黃褐的河
靜靜地流著,陽光下閃閃發亮,如同液
的銅。對岸是無邊的待收割的玉米田,淺金
的,在和風中微微起伏著。
林涵不作聲,我也找不出話來。我一會看看河,一會看看腳下,就是不敢扭頭看他,怕他那憂郁的臉又使我感到累。腳下不時濺起些沙塵,弄得鞋面白白的。
走到一片樹林邊,我停住步,看也不看地對他說:“坐會兒怎樣?我已走累了。”特別是和你一起走,我心裏又追加了句。
我們並肩坐在河邊,沈默著。背後樹林裏,有蟲兒在“唧唧”叫著。其實,應有種很和祥的秋的感覺,可是,旁邊有這樣一個人,我覺得連空氣都沈重得象黃河。似乎能隱隱約約聽得見他呼吸的聲音。我實在忍受不住,轉過頭,發現他正看著河
發呆,但那眼神,卻象是在盯著一個什麼遙遠的或是空洞的地方。
“林涵,說點什麼吧,爲什麼不說話呢?”我簡直是近乎哀求了。這樣的沈默讓人窒息。
“講什麼?”他收回目光,無奈地看看我。“講什麼?”他又重複道。
“幫幫忙,林涵,隨便講什麼,你總不是啞巴吧?”我有些惱火了。
“我不習慣跟人面對面談話”,他很認真地說。
“什麼!我們也沒面對面啊,”我抓起一把沙,看沙粒從指縫間緩緩流下。
“不是這意思。我是說我不願直接和人講話,我寫信寫得很好,”他直直地看著我,又稍帶遲疑地補充道:“我在電話裏也比較善談。”
“怪物!”不是因第一次見面不好意思,我真想這樣對他大叫。年齡相仿的男孩或男人中,還沒見過這樣的呢。“那你給學生上課怎麼辦?”
“上課是另外一回事,那只是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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