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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

第3小節
郁達夫作品

  [續過去上一小節]李先生,不要這樣!下回你若再幹這些事情,我還要打得凶哩!”我也只好把這事當作了一場笑話,很不自然地把我的感情壓住了。

  凡我對她的這些感情,和這些感情所催發出來的行爲動作,旁人大約是看得很清楚的。所以老三雖則是一個很沈郁,脾氣很特別,平時說話老是yin陽怪氣的女子,對我與老二中間的事情,有時卻很出力的在爲我們拉攏。有時見了老二那一種打得我太狠,或者嘲弄得我太難堪的動作,也著實爲我打過幾次抱不平,極婉曲周到地說出話來非難過老二。而我這不識好醜的笨伯,當這些時候心裏頭非但不感謝老三,還要以爲她是多事,出來幹涉人家的自由行動。

  在這一種情形之下,我和她們四jiemei,對門而住,來往交際了半年多。那一年的冬天,老二忽然與一個新自北京來的大學生訂婚了。

  這一年舊曆新年前後的我的心境,當然是惑亂得不堪,悲痛得非常。當沈悶的時候,邀我去吃飯,邀我去打牌,有時候也和我去看電影的,倒是平時我所不大喜歡,常和老二兩人叫她做yin私鬼的老三。而這一個老三,今天卻突然的在這個南方的港市裏,在這一個細雨蒙蒙的秋天的晚上,偶然遇見了。

  想到了這裏,我手裏拿著的那枝紙煙,已經燒剩了半寸的灰燼,面前杯中倒上的酒,也已經冷了。糊裏糊塗的喝了幾口酒,吃了兩三筷菜,夥計又把一盤生翅湯送了上來。我吃完了晚飯,慢慢的冒雨走回旅館來,洗了手臉,換了yi服,躺在chuang上,翻來複去,終于一夜沒有合眼。我想起了那一年的正月初二,老三和我兩人上蘇州去的一夜旅行。我想起了那一天晚上,兩人默默的在電燈下相對的情形。我想起了第二天早晨起來,她在她的帳子裏叫我過去,爲她把掉在地下的yi服撿起來的聲氣。然而我當時終于忘不了老二,對于她的這種種好意的表示,非但沒有回報她一二,並且簡直沒有接受她的余裕。兩個人終于白旅行了一次,感情終于沒有接近起來,那一天午後,就匆匆的依舊同兄mei似的回到上海來了。過了元宵節,我因爲song中苦悶不過,便在報館裏辭了職,和她們jiemei四人,也沒有告別,一個人連行李也不帶一件,跑上北京的冰天雪地裏去,想去把我的過去的一切忘了。把我的全部煩悶葬了。嗣後兩三年來,東飄西泊,卻還沒有在一chu住過半年以上。無聊之極,也學學時髦,把我的苦悶寫出來,做點小說賣賣。

  然而于不知不覺的中間,終于得了呼吸器的病症。現在飄流到了這極南的一角,誰想得到再會和這老三相見于黃昏的路上的呢!啊,這世界雖說很大,實在也是很小,兩個lang人,在這樣的天涯海角,也居然再能重見,你說奇也不奇。我想前想後,想了一夜,到天se有點微明,窗下有早起的工人經過的時候,方才昏昏地睡著。也不知睡了幾久,在夢裏忽而聽到幾聲咯咯的叩門聲。急忙夾著被條,坐起來一看,夜來的細雨,已經晴了,南窗裏有兩條太陽光線,灰黃黃的曬在那裏。我含糊地叫了一聲:“進來!”而那扇房門卻老是不往裏開。再等了幾分鍾,房門還是不向裏開,我才覺得奇怪了,就披上yi服,走下chuang來。等我兩腳剛立定的時候,房門卻慢慢的開了。跟著門進來的,一點兒也不錯,依舊是yin陽怪氣,含著半臉神秘的微笑的老三。

  “啊,老三!你怎麼來得這樣早?”我驚喜地問她。

  “還早麼?你看太陽都斜了啊!”

  說著,她就慢慢地走進了房來,向我的上下看了一眼,笑了一臉,就仿佛害羞似的去窗面前站住,望向窗外去了。

  窗外頭夾一重走廊,遙遙望去,底下就是一家富室的庭園,太陽很柔和的曬在那些未凋落的槐花樹和雜樹的枝頭上。

  她的裝束和從前不同了。一件芝麻呢的女外套裏,露出了一條白花絲的圍巾來,上面穿的是半西式的八分短襖,裙子系黑印度緞的長套裙。一頂淡黃綢的女帽,深蓋在額上,帽子的卷邊下,就是那一雙迷人的大眼,瞳人很黑,老在凝視著什麼似的大眼。本來是長方的臉,因爲有那頂帽子深覆在眼上,所以看去仿佛是帶點圓味的樣子。

  兩三年的歲月,又把她那兩條從鼻角斜拖向口角去的紋路刻深了。蒼白的臉se,想是昨夜來打牌辛苦了的原因。本來是中等身材不肥不瘦的軀ti,大約是我自家的身ti縮矮了吧,看起來仿佛比從前高了一點。她背著我呆立在窗前。

  我看看她的肩背,覺得是比從前瘦了。

  “老三,你站在那裏幹什麼?”我扣好了yi裳,向前挨近了一步,一邊把右手拍上她的肩去,勸她tuo外套,一邊就這樣問她。她也前進了半尺,把我的右手輕輕地避tuo,朝過來笑著說:

  “我在這裏算賬。”

  “一清早起來就算賬?什麼賬?”

  “昨晚上的贏賬。”

  “你贏了麼?”

  “我哪一回不贏?只有和你來的那回卻輸了。”

  “噢,你還記得那麼清?輸了多少給我?哪一回?”

  “險些兒輸了我的xing命!”

  “老三!”

  “…………”

  “你這脾氣還沒有改過,還愛講這些死話。”

  以後她只是笑著不說話,我拿了一把椅子,請她坐了,就上西角上的shui盆裏去漱口洗臉。

  一忽兒她又叫我說:

  “李先生!你的脾氣,也還沒有改過,老愛吸這些紙煙。”

  “老三!”

  “…………”

  “幸虧你還沒有改過,還能上這裏來。要是昨天遇見的是老二哩,怕她是不肯來了。”

  “李先生,你還沒有忘記老二麼?”

  “仿佛還有一點記得。”

  “你的情義真好!”

  “誰說不好來著!”

  “老二真有福分!”

  “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我也不知道,好久不通信了,前二三個月,聽說還在上海。”

  “老大老四呢?”

  “也還是那一個樣子,仍複在民德裏。變化最多的,就是我嚇!”

  “不錯,不錯,你昨天說不要我上你那裏去,這又爲什麼來著?”

  “我不是不要你去,怕人家要說閑話。你應該知道,阿陸的家裏,人是很多的。”

  “是的,是的,那一位華僑姓陸吧。老三,你何以又會看中了這一位胖先生的呢?”

  “象我這樣的人,那裏有看中看不中的好說,總算是做了一個怪夢。”

  “這夢好麼?”

  “又有什麼好不好,連我自己都莫名其妙。”

  “你莫名其妙,怎麼又會和他結婚的呢?”

  “什麼叫結婚呀。我不過當了一個禮物,當了一個老大和大jie夫的禮物。”

  “老三!”

  “…………”

  “他怎麼會這樣的早死的呢?”

  “誰知道他,害人的。”

  因爲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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