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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點

第2小節
鄧友梅作品

  [續據點上一小節]半信半疑,一見真把丹煉出來了,立刻就換上了笑臉,馬上說:“我先去救人,回頭給先生備飯。”

  宋明通說:“三更半夜,你也不要另備飯了,我煉了這丹,損了不少元氣。有剩餅子、冷地瓜你拿點來,我先填補填補。有什麼話明天說。”

  主人取走仙丹,送來兩個高粱餅子一碟麻花鹹菜。他把餅子烤熱,就鹹菜吃下肚。身外有火,腹中有食,又飽又暖困勁就來了,不覺歪在火堆旁就睡了過去。正睡得香甜,忽然上房一陣忙亂把他吵醒,只聽見喊:“快叫郎中,快叫郎中!別讓他走了。”

  他聽出是出了事,爬起來開開大門拔tui就走。主人聞聲就追了出來,邊追邊喊:“先生你不能就這麼走了!”

  他覺得事不好,索xing跑起來,外邊雪大,路又不平,沒跑多遠就跌了個大馬趴。主人從後邊追上就抓住了他。

  主人把他扶起坐好,咕咚一聲朝他跪了下去,叫道:“謝謝先生救命之思,孩子生下來了,是個胖小子。”

  “啊?是了,我知道會生下來的。”

  “你跑什麼?”

  “我這人救人從不受謝禮,怕你謝我!”

  “這樣大恩我不謝謝還能爲人嗎?”

  原來産婦並非別的原因難産,只是收生婆外行,讓她耗盡了ti力,過分虛弱了,才産不下。那樣的幾粒“仙丹”入肚,能不惡心嗎?一惡心胃就*攣,胃一*攣,腹肌就收縮。腹肌收縮,歪打正著,把個孩子推送下來了。主人只當仙丹靈驗,硬是把宋明通接回家中,好吃好喝供養了數日。看看母子平安,天也放晴,這才送他一套紫花布新棉yi,打發郎中上路。盡管禍中得福,他卻嚇得不敢再出去行醫了。

  此系傳言,並無對證。但由此可見宋明通在衆人心中是個比一般農民多幾分詭計,而又不離大譜的人。

  一九四二年臘月二十八,鄧智廣進了馬蜂塢。

  這一天是大集。山東土話叫“花子街”,叫花子來集上募集年貨,大小攤販不得拒絕。這一帶在大清朝時屬“東臨道”,是山東的貧困地區。馬蜂塢地chu津浦路德州車站東南,距最近的縣城和火車站都在五十華裏以上。沒有河流,不通舟揖。抗戰前不僅沒見過電燈,連玻璃罩煤油燈也只有大地主大鄉紳家才有。這樣的地主百裏方圓難有一戶。唯一的商品交換市場就是集市。農民把家産的糧食、ji鴨、手工編織的筐筐簍簍送到集上,換回火柴、海鹽、德guo針、西洋se。聘閨女娶媳婦還要添置化學梳子,蘇州鏡子,天津“月中桂”的鴨蛋粉,北京哈德門的豬胰子。馬蜂塢是南北通衢官道,南下北上的生意人夠不上火車,全靠人背馬馱。走旱路必經此地。村中南北大街兩旁,少不了有幾家騾馬店,小飯館。有一家葯鋪取名“大生堂”,門外立匾上寫:“自辦生熟葯材吉林野山人參黃毛鹿茸”。他的葯材其實是來往客商賣下的便宜貨,並沒有人參鹿茸。一家剃頭店,張個幌子上寫:“朝陽取耳,燈下剃頭”。朝陽取耳屬實,燈下剃頭全虛。太陽落山各戶就關了門從不做燈下生意。

  日軍占據此地後,集市停了幾個月。但鄉民生活離它不行,日本人也想維持個“王道樂土”的太平景象,僞軍政機關來了;也少不得吃用奢侈之物,于是集市又重開了。爲了維持集市交易,日軍也訂了幾條規矩,漢jian部隊、僞職文員雖少不了敲詐勒索,但也還沒到明搶明奪的地步。老百姓要過日子,貨攤設在敵人刺刀之下,這集也還是要趕的。他們並不那麼清高,甯可餓死也不到敵人據點去做生意。

  這村南北長,東西窄,鄧智廣從南邊來,先進牲口市。一個麥場上,釘了些橛,拉了些繩,拴了些馬牛騾驢。有搬著牲口腦袋看牙口的,有拉著牲口缰繩看tui腳的,場邊一些經濟人東跑西說,把褡裢搭在胳膊上與人手捏手地講價錢。過了牲口市就是家什市,賣的是鎬鋤犁耙,竹苕木鐵。再往裏是雜貨市。這就熱鬧了。賣針的把針當作飛镖,抓住一把揚手投出,顆顆釘在木板上。賣刀的把菜刀當成鋼鍘,按一捆鐵絲在地,刀刀剁得鐵絲寸斷。賣木梳的偏拿木梳作鋸使,用它來鋸木棒,鋸得木屑四濺。賣瓷盆的愛將瓷盆當銅磐敲,拿它來奏樂,敲得叮當悅耳。這些人在表演的同時還要唱,賣德guo鋼針的唱道:

  打敗過黃三大的甩頭一子,

  壓下去小李廣的百步穿楊。

  黑敬德掄起鋼鞭來較量,

  打了它三天兩後晌!

  …… ……

  賣木梳的唱的是:

  梳攏過王母娘娘盤雲髻,

  調理過楊貴妃的八寶頭。

  王三jie窯前把青絲理,

  穆桂英馬上梳發鬏,

  昭君梳了個和番柳,

  孫二娘梳的是夜叉頭。

  …… ……

  在表演中交貨,在唱聲中收錢,做買賣倒像是附帶的小把戲,表演和唱才是正功。

  但他們的生意不算興隆,原因是這集上少個棉線市。賣線賣布,是婦女們的專利,可女人們不敢到鬼子漢jian鼻子底下來抛頭露臉。沒有女人,這個市也就辦不成,木梳和鋼針也就少了主顧。

  當然,這集上也不是一個女人沒有。日本軍隊沒到這裏前,這裏還保持中guo農業社會的純樸風俗。日本軍隊和漢jian機關一到,殖民地社會的惡習頹風也隨了來。城裏有幾家技院,每到掃蕩之後,年節之時,估摸大小漢jian的腰包裏有幾個不義之財時,便套上兩輛牛車,載上幾個姑娘,來開支店。她們並不長住,十天八天,漢jian們錢包裏的錢拌落得差不多了就套上牛車回城。所以並沒固定的店址,臨時租兩間房,地上鋪了麥稭,就做生意。好人家的房屋不肯租給她們,多半租的是菜園場院的草棚更屋。有個把姑娘被某個漢jian頭目看中了,交熱了,就包她半個月二十天。那時她就堂而皇之地住進兵營或衙門裏去做幾天壓寨夫人。

  鄧智廣來到集上時,正有這麼位“紅姑娘”招搖走過來。她上身穿一件翠綠挽襟軟緞棉襖,下身著紫緞紮tui棉褲,兩只腳纏得又窄又小,穿一雙大紅绫子繡花弓鞋。看年紀有二十四五歲,長圓臉上濃妝豔抹,梳一根長辮,粉辮根、紅辮梢,辮梢梢墜著銀墜腳。這副打扮,在當時也是城裏少見鄉間難尋的。鄉下人有這副頭腳,沒這等妝扮;城裏人有這副妝扮,沒這副頭腳。

  她一走進雜貨市,就引起一陣騒亂。散在貨攤前的大小僞職人員,一下都聚到了她身邊。

  “喲,三姑娘嗎?好俊的行頭!”

  “裹得好腳!”

  她左右應酬,嬉笑嗔罵,用手刮一下這人的頭,用足踢一下那人的腳,在一群人追隨下招搖走過。兩邊農民小販,看得目瞪口呆,有人臊得滿臉通紅,有人氣得罵街,有人小聲議論,有人大聲責斥。鄧智廣也看得走了神,心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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