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裏當年的奇科特酒吧,是個跟白鹳夜總會①差不多的去,只是那裏並沒有音樂助興和新走紅的歌星之類,又有點像華爾道夫飯店②的男士酒吧,只是男士酒吧不接待女客。奇科特酒吧可是接待女客的,不過那可畢竟是個男人聚會的地方,女客在那兒是沒有地位可言的。酒吧老板叫佩德羅·奇科特,酒吧要辦得有特
老板總得有個
,他就具備了這一條。他是個很出
的酒吧掌櫃,總是和和氣氣,總是樂呵呵的,而且爲人品有風趣。風趣這東西在時下早已是希罕之物了,長久以來就已不大有人有了。風趣這東西可不能跟演戲的本事混爲一談。奇科特有風趣,他的風趣不是假的、不是裝的。可是他又很其實單純,待人也極友好。他真比得上巴黎裏茲酒吧的那個侍者喬治,真是一樣那麼和藹可
,更是一樣那麼絕頂能幹--在眼前要找個合適的人來比比,大①三四十年代紐約的一家著名夜總會。②紐約的一家大飯店。概也就數喬治最過得硬了。所以他開的酒吧是相當不錯的。
當時馬德裏有錢的年輕人裏那些講究派頭的都愛去一個叫新夜總會的酒吧,而正派人則都去奇科特。奇科特的客人裏固然也有不少是我所看不慣的,正如白鹳夜總會裏這樣的人也不在少數,但是在奇科特我卻沒有一次不是玩得高高興興的。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那裏可以不談政治。有一些酒吧咖啡館,是專誠爲談政治而去的,但是奇科特酒吧裏卻可以不談政治。其他形形
的話題當然還是談得很多的,到了晚上,城裏最漂亮的女郎也會在那裏露面,那裏的確是開始一天夜生活的好地方,我們常常都是先在那裏坐坐,由此而得以過上一個美妙的夜晚。
再有,到那裏去走走還可以了解了解誰在城裏,要是不在城裏又是到哪裏去了。如果是在夏天,城裏一個熟人也沒有,你也盡可以坐在那裏喝喝酒,因爲那裏的侍者都是很友好的。
這等于是一個俱樂部,可又用不到你付會費,在那裏你有時說不定還可以結識個姑娘。奇科特酒吧是西班牙最好的酒吧,可以肯定無疑;是全世界最好的酒吧之一,我想也沒問題。我們這些常去坐坐的人,對這個酒吧都懷有很深的感情。
還有一點,就是那裏的酒絕佳。如果你要的是馬蒂尼,①那裏所用的金酒便是極品的金酒,再好的貨有錢也沒
買①馬蒂尼是一種
尾酒,以金酒(杜松子酒)爲主料,加苦艾酒等混合而成。了。奇科特還有一種原桶威士忌,是地道的蘇格蘭産,比起那種廣告做得很大的所謂名牌酒來真不知要好多少倍,跟普通的蘇格蘭威士忌就更不用比了。那會兒叛亂剛開始,奇科特正在北方的聖塞瓦斯提安照看他開設在那兒的夏令酒吧。那個酒吧他至今還開著,據說還是佛朗哥的地盤裏最好的一家酒吧呢。馬德裏的酒吧則由本店侍者代爲經管,直至今天還由他們管著,不過好酒早已都賣光了。
奇科特的老顧客多半站在佛朗哥一邊,不過也有一部分是站在政府一邊的。由于那個酒吧是一個非常愉快的地方,而真正愉快的人又往往是最勇敢的,最勇敢的人照例又最早戰死沙場,所以奇科特酒吧的老顧客有很大一部分現下已經死了。那原桶的威士忌賣完已有好幾個月了,那純黃金酒則是在1938年5月喝得點滴不剩的。現在那裏已經沒有什麼好酒可喝了,所以我想盧伊斯·德爾加多要是稍晚一些來到馬德裏的話,他或許就不會上奇科特酒吧去,也就不至于會招來那場禍事了。但是他在1937年11月裏來到馬德裏的時候,奇科特酒吧還有純黃金酒賣,還有印度奎甯賣。豁出
命去買好酒喝,似乎還犯不上,所以他恐怕只是舊地重來,想進去喝上一杯,如此而已。如果了解了他的爲人,了解了這家酒吧當年的情況,那麼對這件事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那天大使館裏宰了一頭牛,大使館裏的管門人打電話到佛羅裏達旅館來,通知我們說他們留了十磅鮮牛肉給我們。就在那樣一個馬德裏的冬日的薄暮時分,我徒步走到大使館去領肉。大使館的門外有兩個帶長槍的突擊隊員坐在椅子裏,牛肉就放在門房內候領。
管門人說,這方牛肉倒是斬的好肉,可惜那頭牛太瘦了。我從厚呢上的口袋裏掏出一些炒葵花子和一些橡栗來請他嘗嘗,兩個人就在門房的外邊,那大使館的碎石子內車道上,站著說了兩句笑話。
我把沈甸甸的肉在腋下一夾,穿過半個城走回家去。大馬路①那頭在落炮彈,我就拐進奇科特酒吧去避一避。店裏又擠又鬧,我就在一個角落裏找了一張小桌子坐,背後是用沙袋堵住的窗口,我把牛肉在旁邊的板凳上一放,就坐在那兒喝起金酒補汁②來。我們到這個星期才發現原來店裏還有奎甯賣。開仗以來店裏還不曾有客人要過奎甯
,所以奎甯
還是賣的叛亂爆發前的老價錢。此時晚報還沒有出版,我就向一個老婆子買了三份政
傳單。每份是十分,我給了她一個比塞塔,叫她不用找了。她說上帝一定會保佑我的。我卻不大相信,就只管看我的傳單,喝我的金酒補汁。
有個當初我早就認識的侍者走到我的桌子旁,對我說了兩句話。
"不會吧,"我說。"我不信。"
"是真的,"他說得斬釘截鐵,手裏盤子一擺,頭一晃,指的都是同一個方向。"現在且別看。喏,就在那邊。"
"這不幹我的事,"我對他說。
"也不幹我的事。"①馬德裏的霍塞·安東尼奧林蔭大道是商業區內的一條主幹大道,人稱大馬路,呈西北-東南走向。②金酒摻奎甯喝,通稱金酒開胃汁,或金酒補汁。
他走了,這時另外一個老婆子那裏剛剛有晚報賣,我就買了一份看起來。那個侍者沒有認錯人,果然是他。我們兩個對此人都非常熟悉。我當時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就是:這個傻瓜!這個傻到了家的大傻瓜!
就在這時候正好有個希臘同志過來在我的桌子邊坐下。他是第十五縱隊的一個連長,一次飛機扔了顆炸彈,把他埋在了土裏,另外四個弟兄死了,他被送到後方醫院裏來觀察了一陣子,後來又給轉送到一家療養院什麼的。
"你好嗎,約翰?"我問他。"來嘗嘗這玩意兒。"
"這叫什麼名堂,埃蒙茲先生?"
"叫金酒補汁。"
"這補汁是什麼東西?"
"就是奎甯。來嘗嘗看吧。"
"不瞞你說,我是不大喝酒的,不過既是奎甯呢,喝了倒能治熱病。我來喝一點試試看吧。"
"醫生說你情況怎麼樣,約翰?"
"我用不到去看醫生啦。我的身全好了。就是覺得頭腦子裏好像老是在嗡嗡叫。"
"你還是得去找醫生看看,約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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