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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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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土飛揚,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我們chunshe燥,鼻子裏黏滿了灰沙,背著沈重的器材,從火線上撤了下來,退到了那道長長的山梁上。山梁下是河,作爲預備隊的西班牙軍隊就集結在那兒。

  我在淺壕裏靠壁坐了下來,把肩膀和後腦往泥土上一靠,如今到了這兒就連流彈也不用怕了,向下望去,河谷裏的陣勢盡收眼底。這裏有坦克預備隊,坦克上都覆蓋著油橄榄樹上砍下的樹枝。左邊是些指揮車,車身上都抹著泥巴、遮著樹枝。中間是一長行擡擔架的人,過了山口蜿蜒下行,一直來到山梁腳下的平地上,把傷員裝上停在那兒的救護車。運送給養的毛騾馱著一袋袋面包和一桶桶酒,軍火隊的毛騾一溜兒由騾夫牽著,正不斷往這山梁的口子裏上來,提著空擔架的人也順著小路隨騾群緩緩往上走。

  右邊,山梁彎曲chu的下面,我看得見有個山洞口,旅參謀部就設在這山洞內,通信電線從洞頂上通出來,翻過我們頭上的那道山梁蜿蜒而去。

  穿皮yi、戴頭盔的摩托兵器著車從小道上一路顛簸而來,碰到路實在太陡時,便推著車走,隨後就把車往路邊一放,徒步走到山洞口,一頭鑽了進去。正當我看著時,從山洞裏出來了一個我認識的大個子匈牙利摩托手,只見他把一些文件往公文皮包裏一塞,便走到他的摩托車旁,把車子推到毛騾和擔架手的隊伍裏,緊行幾步,tui一跨,便上了車,在一陣摩托轟鳴聲中翻越山梁而去,車子揚起了一陣猛烈的塵霧。

  山下的平地上救護車來來去去不絕,平地的那一頭一行青枝綠葉,表明是河的所在。那一帶有一座紅瓦大宅,還有一個灰牆磨坊,大宅位于河的對岸,近旁的樹叢裏有我們炮隊開炮的閃光透出來。炮是正好朝我們這個方向打來的,三英寸口徑的家夥,總是兩道閃光緊緊相連,隨即是低沈而短促的"嘣嘣"兩響,接著便是炮彈挾著愈來愈響的呼嘯朝我們這個方向飛來,又越過我們的頭頂繼續向前飛去。我們還是那個老問題:大炮奇缺。眼下要有四十門大炮方才夠用,可那兒總共只有四門,所以只好兩門一放。這次進攻,早在我們撤下來以前就已經失敗了。

  "你們是俄guo人嗎?"一個西班牙士兵問我。

  "不,是美guo人,"我說。"你有shui嗎?"

  "有的,同志。"他遞過一只豬起囊來。這些預備隊的士兵,其實都只是頂著個兵的空名,是穿著軍服才算個兵罷了。這次進攻根本就沒有打算使用他們,所以他們就亂糟糟地集結在山梁下的這一線上,三五成群,吃吃喝喝,說說話兒,有的幹脆就呆呆地坐著枯等。這次的進攻任務,是由guo際縱隊中的一個旅承擔的。

  shui,我們兩個都喝了。shui裏有gu瀝青味兒,還有gu豬鬃味兒。

  "還是喝酒好些,"那個士兵說。"我可以給你們弄酒去。"

  "好。不過解渴還是shui好。"

  "打仗時的那個口渴最難受了。我們在這兒雖說是預備隊,可我照樣也口渴得厲害。"

  "那是害怕的緣故,"另一個士兵說。"口渴都是害怕引起的。"

  "不,"又一個士兵說。"害怕引起口渴,那錯不了。可是一到打仗的時候,心裏即使不怕,也照樣口渴得厲害。"

  "打仗嘛,心裏總是害怕的,"第一個士兵說。

  "你才這樣,"第二個士兵說。

  "這是正常現象嘛,"第一個士兵說。

  "你才這樣。"

  "閉上你的臭嘴,"第一個士兵說。"我這個人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那是一個晴朗的四月天,風刮得很猛,上山口裏來的毛騾踩起了滾滾的塵霧,一頭就是一大團,擔架兩頭的兩個人也各自揚起一大gu,被風一吹攪成一片,山下的平地上救護車卷起的塵土更是一長串一長串的,隨風飄散。

  我現在很有點信心了,我相信今天是不會給打死的了,因爲我們上午活兒幹得不錯,而且在進攻開始的階段,我們曾兩次大難不死;這就使我壯了膽。第一次是在我們跟著坦克前進的時候,我選了個地形,准備從這裏拍攝進攻的場面。後來我突然感到這裏靠不住,我們就把攝影機往左挪了大約兩百碼。臨走時還用可說是最最原始的辦法在那裏做了個記號,不到十分鍾,我原先所在的地方就落了一顆六英寸口徑的炮彈,炸得那兒好像從來就沒有來過個人一樣。倒是地上清清楚楚出現了好大一個彈坑。

  後來過了兩個小時,一個新近從營裏調到參謀部的波蘭軍官自告奮勇要領我們去看波蘭人剛攻克的陣地,不料一出山坳,沒了掩蔽,我們發現自己竟暴露在機槍的火力之下,我們只得下巴緊貼著地,吸了兩鼻孔的沙土,硬是從機槍火力的底下爬了出來,而且悲哀的是我們發現當天波蘭人非但沒有攻克半個陣地,反而又從出擊點後退了一些。因此此刻我躲在戰壕裏,就落得汗流浃背,又饑又渴,進攻時經受的種種危險雖已過去,卻在內心留下了一平空虛。

  "你們真的不是俄guo人?"一個士兵問。"今天這兒有俄guo人來。"

  "是啊。不過我們不是俄guo人。"

  "你的臉相就像個俄guo人。"

  "沒有的事,"我說。"你弄錯了,同志。我的臉相雖然古怪,卻並不像個俄guo人。"

  "那他的臉相像個俄guo人,"說著一指我那個正在擺弄攝影機的同伴。

  "也許有點像。可他也不是個俄guo人。你是哪兒的人呢?"

  "埃斯特雷馬杜拉人,"他自豪地說。

  "埃斯特雷馬杜拉有俄guo人嗎?"我問。

  "沒有,"他回答的口氣越發自豪了。"埃斯特雷馬杜拉沒有俄guo人,埃斯特雷馬杜拉人也不到俄guo去。"

  "請問你的政治觀點?"

  "我恨一切外guo人,"他說。

  "這個政治綱領未免太籠統了。"

  "我所恨的有摩爾人,英guo人,法guo人,意大利人,德guo人,北美人,俄guo人。"

  "按你恨的程度排列?"

  "對。不過我對俄guo人恐怕應該說最恨了。"

  "老弟,你的想法倒真是有趣,"我說。"你是信仰法西斯的嗎?"

  "不信。我是個埃斯特雷馬杜拉人,我就恨外guo人。"

  "他的想法怪得很,"另一個士兵說。"你不要太把他當真了。比方說我吧,我就喜歡外guo人。我是巴倫西亞人。請再喝杯酒吧。"

  我伸手接過杯子,嘴裏那頭一杯酒還余味未盡呢。我瞅了瞅這個埃斯特雷馬杜拉人。他又高又瘦,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兩頰深陷,肩上披著條毛毯披肩,把身子一挺,起鼓鼓站起身來。

  "別把頭伸起來,"我連忙對他說。"飛來的流彈還真不少呢。"

  "我才不怕流彈呢,我就是見外guo人都恨,"他狠狠地說。

  "流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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