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把我輕輕一推,我醒了過來。烏黑一其中,只見他在鋪跟前站著。我感覺到他的手還按在我身上,那時我的腦子已經完全清醒,眼睛看得見,感覺也清楚,可是身子的其余部分卻都還在熟睡之中。
"吉米,"他說,"你醒了嗎?"
"醒了。"
"那就快把服穿好。"
"是了。"
他並沒有走,我心裏想要起來,可是我的人實際上卻還在熟睡之中。
"快把服穿好了,吉米。"b海明威寫過一部拉德納式的小說[按:拉德納指美畫小說家林·拉德納(1885-1933)。--譯者],沒有題名,也沒有寫完,此篇即取自該小說稿的前四章。雖屬片斷,倒能自成一個出
的短篇,與《拳擊家》及《五萬元》兩篇堪稱一脈相承。--原編者注
"是了。"我嘴上應著,人卻還躺著不動。後來睡意消散了,我才從上爬了起來。
"這才是好孩子,"爸爸說。我踩在地毯上,手探到後頭去找
服。
"服在椅子上,"爸爸說。"把鞋子襪子也一起穿上啊。"說完便走了出去。天氣冷了,穿
服成了件麻煩事;我一夏天沒穿鞋襪了,如今穿上去覺得真不是味兒。爸爸隨即又回到了屋裏,在
鋪上一坐。
"鞋穿著疼嗎?"
"緊得很。"
"”鞋緊也得穿”啊。"
"我這不是在穿了嗎。"
"改天給你換一雙吧,"他說。"剛才這話算不上是什麼爲人之道,吉米。不過是有這麼句老話罷了。"
"我明白。"
"就好出”兩打一,沒出息”,也是一句老話。"
"我倒覺得這句老話比”鞋緊”那一句有些意思,"我說。
"這一句卻不一定有道理,"他說。"所以你才聽得入耳。聽得入耳的老話就不一定有道理。"天很冷,我系好了第二只鞋的帶子,就穿戴齊全了。
"你想不想穿扣子鞋?"爸爸問。
"我是隨便的。"
"你要是喜歡的話,以後就給你換一雙,"他說。"喜歡穿扣子鞋的,就應該穿扣子鞋。"
"我都准備好了。"
"知道我們這是去哪兒嗎?"
"要出遠門。"
"去哪兒呢?"
"加拿大。"
"加拿大倒也是要去的,"他說。我們走到了廚房裏。廚房裏窗都上了窗板,桌子上點著一盞燈。地當中是一只手提箱、一只行李袋和兩只帆布背包。"來吃早飯吧,"爸爸說著,從爐子上端來了長柄平底鍋和咖啡壺,到我的旁邊坐下,于是我們就一起吃火蛋,喝加了煉
的咖啡。
"盡量放開肚子吃。"
"我吃飽了。"
"還有一個蛋也吃了吧。"平底鍋裏還剩下一個蛋,他拿翻餅夾子夾起來放在我的盤子裏。這蛋叫肉油煎得都起了脆皮了。我一邊吃,一邊四下打量。我這一去要是不再回來的話,對這廚房還真該多看幾眼,道別一番呢。角落裏的爐子是生了鏽的,熱槽上的蓋子已經掉了半個。爐子頂上的屋面下,椽木縫裏嵌著一把木柄的洗碗刷。那是一天傍晚爸爸看到有只蝙蝠,扔過去正好卡住在那兒的。他始終沒有去取下來,先是想以此提醒自己刷子該更新了,後來大概又覺得見了這把刷子倒可以想起那蝙蝠。那蝙蝠是讓我用袋網給逮住的,逮住後先關在個籠子裏,蒙上了布幔。這小東西小眼睛、小牙齒,在籠子裏攏起了翅膀縮成一團。待到天黑,我們就把它帶到湖邊去放了。只見它一出籠子就飛到湖上,拍拍翅膀,顯得輕盈極了。先期下來緊貼著
面掠過,隨即又沖天而起,打了個回旋,越過我們的頭頂,飛回那茫茫夜
中的樹叢裏去了。廚房裏共有兩張桌子:一張是吃飯的,一張是洗碗的,兩張桌子上都鋪著破布。一只白鐵桶是提湖
用的,那
槽裏貯的就是湖
;還有一只仿花崗石紋理的搪瓷桶,裏面盛的是井
。食品櫃門上有一條擦手毛巾套在滾筒上,爐子上方的毛巾架上挂的是擦碗毛巾。掃帚靠在壁角裏。柴箱內還有半箱木柴,鍋子一律靠牆挂起。
我把廚房上下左右都打量到了,好記住在心裏。我是非常喜歡這廚房的。
"怎麼,"爸爸說,"你將來真不會忘記?"
"我想該不會忘記。"
"不忘記些什麼呢?"
"我們都有過些什麼樣的樂兒。"
"不光是搬柴提的苦差?"
"這些也不好算什麼苦差。"
"對,"他說。"是不能算苦差。你要走了,心裏不難過嗎?"
"要是去加拿大,就沒有什麼可難過的。"
"我們又不是搬到加拿大去住。"
"也不在那兒待一陣?"
"不會待很久的。"
"那我們上哪兒去呢?"
"到時候看吧。"
"對我來說去哪兒都好,"我說。
"好,應該保持這樣的態度,"爸爸說。他掏出一包香煙來自己點了一支,然後連包遞過來:"你不抽煙?"
"不抽。"
"好極了,"他說。"那你就先到外邊,爬梯子上去把煙囪口拿桶給堵住,我來鎖門。"
我就走了出去。天還黑,不過沿著山巒的輪廓線已透出了一點微光。梯子已經靠在屋頂邊上了,我在柴棚旁邊找到了采漿果用的那只老提桶,便提著上了梯子。平底鞋踩在梯子的橫檔上覺得滑溜溜的,有點懸乎。我把桶在煙囪管頂上扣好,這樣一可以擋住雨
,二可以不讓松鼠和金花鼠鑽進去。站在屋頂上居高下望,過了樹叢就是湖。回頭再看另一邊,見到下面是柴棚頂,柵欄,再往外就是山巒了。此刻的天
已經比剛登上梯子時亮了些,拂曉時分,寒飕飕的。我又看看樹叢,看看湖,好把這些都記在心裏,我把四外的景物都一一看到了:背後一帶的山巒,屋後遠
的樹林子,眼光收回來,又落到了下面的柴棚頂上,這些都是我挺喜愛的,柴棚、柵欄、山巒、樹林,我哪一樣不愛啊,我真巴不得這一回不是遠走他鄉,而只是出門去釣一次魚。我聽見門關上了,爸爸已經把箱包行李都搬出來放在地上了。他隨即鎖上了門。我扶著梯子准備下來。
"吉米,"爸爸喚了。
"嗳。"
"在屋頂上覺得怎麼樣啊?"
"我這就下來。"
"不忙下。我也上來待會兒,"說著他就爬上來了,一副慢吞吞挺小心的樣子。跟我一樣,他也把四面八方都看到了。
“我也真不想走啊,"他說。
"那我們爲什麼還是得走呢?"
"我也說不清楚,"他說。"反正我們就是非走不可。"
我們下了梯子,爸爸就把梯子收起來放進柴棚裏。我們把行李一直搬到碼頭上。汽艇就系在碼頭邊。其布罩上是一層露,引擎、座椅也都被露
沾
了。我揭去了罩布,拿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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