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書庫>文學名著>海明威作品集>有人影的遠景

有人影的遠景

海明威作品集作品

  那座公寓裏情況奇怪極了。電梯自然已經停開。連電梯順著上下的那根鋼柱都已經彎了,那六層大理石樓梯也有好幾級已經碎裂,上上下下只能小心踩著邊上走,免得普通掉下去。有些通向房間的門其實背後早已空無所有,別看有的門外表似乎完好無損,你要是推開了門一步跨進去,很可能會一腳踩空:這座公寓曾經被幾顆高爆炮彈直接擊中,正面的四樓樓面連同底下三層都給炸掉了。但是頂上兩層的正面倒有四個房間還是好好的,各層的後面一排房間也都還有自來shui供應。我們都管這座公寓叫"老宅子"。

  情況最吃緊的時候,前沿陣地就在這公寓的正下方,那大街環繞的小高地頂上靠邊沿一帶便是。戰壕和淋壞曬爛的沙袋至今都還在原chu。真近極了,站在這殘破公寓的陽臺上,b《有人影的遠景》是以西班牙內戰爲題材的一個短篇,寫于1938年左右。1939年2月7日海明威致函出版社編輯馬克斯韋爾·珀金斯建議編一個新的集子,提出的篇目中即包括本篇。--原編者注搶一塊碎磚瓦或灰泥片一扔就能扔到那兒。但是如今前線已從小高地的邊沿推進到了河的對岸,那裏有座山岡聳立在名爲"村舍"的舊日皇家獵舍的背後,前線就在松樹密布的山坡上。眼下戰鬥正在那一帶進行,我們不但把"老宅子"當作了了望哨,還利用這個有利的地形來拍新聞片。

  當時的chu境是危險的,天又總是那麼冷,肚子也總是吃不飽,不過我們卻還常常開玩笑。

  每次只要有炮彈擊中房屋炸了開來,磚屑泥粉就會沖天而起,一會兒沈落下來,鏡子面上就是厚厚的一層灰,好像新造房子窗上塗的白粉一樣。在這座上樓都怕樓梯會塌下去的公寓裏,有個房間內卻有一面落地長鏡居然沒有震碎,我用指頭在粉塵厚積的鏡面上摳出了印刷ti大寫的"約翰尼死期到"字樣,然後找了個由頭打發攝影師約翰尼上那個房間裏去。那時正是炮擊的當口,他推門進去,一見迎面這鬼神的曉示,就臉se煞白,把魂都嚇掉了,他滿心氣憤而又無可奈何,爲此我們直要到好長久以後才重又言歸于好。

  第二天我們在旅館門前往一輛汽車裏裝器材,我上了車,覺得怪冷的,就把旁邊的窗玻璃搖起來。只見搖起來的窗玻璃上赫然幾個印刷ti的紅se大字,想必是借了支chun膏當筆塗在那兒的:埃德小人。這輛帶標語的汽車我們接連用了好幾①天,那班西班牙人見了一定感到莫名片妙。他們一定只當這幾個字是荷蘭或者美guo的什麼革命組織的名稱縮寫或標語口①原文edisalice,內lice一字應該用單數louse,所以在後文中兩人要爲這個字爭執起來,各不相讓。號,以爲那大概也是類似f.a.i.或c.n.t.①那樣的組織呢。

  後來有一天,駐在當地的那位英guo大員卻使我們把彼此間的一點疙瘩全忘了。這位大員有一頂德guo式的大鋼盔,他每次出行只要是往前線的那個方向去,就總要把這頂鋼盔戴上。大夥兒對這種打扮誰也沒有好感,總覺得既然鋼盔不多,就應該留著給突擊部隊用。所以我們看見他頭戴鋼盔,心裏馬上就對這位大員起了反感。

  我們是在一位美guo女記者的住chu碰上的,女記者那裏有一只上好的電爐。大員見這個房間十分舒服,立刻就喜歡上了,給起名叫"俱樂部"。他提議大家各自把酒帶來,說這裏暖和,氣氛也愉快,正好飲酒取樂。那美guo女記者卻是位工作極勤奮的,一直很注意不想讓自己的住chu給染上點"俱樂部"的se彩,盡管也許總是不太成功。所以當下聽見自己的住chu給這樣明確地題了名、歸了類,真不啻挨了一拳。

  第二天我們正在"老宅子"裏工作,拿條破席子當簾子一遮,煞費苦心地使攝影機鏡頭避開了下午強烈的陽光,沒想到大員這時卻由那位美guo女記者陪著來了。他在"俱樂部"裏聽我們談起過這麼個所在,特意要跑來看看。當時我正拿了副雙筒望遠鏡在破陽臺一角的yin影裏觀察。那是一副小型的八倍蔡司鏡,只要兩手在上面一蓋,就不會發生反光。這時進攻快要開始了,我們正等著飛機來轟炸,因爲政府軍①f.a.i.是西班牙無政府主義聯明盟,c.n.t.是(西班牙)全guo勞工聯合會。當時缺乏重炮,只能由轟炸來代替進攻前必不可少的炮擊。

  我們的工作一向是躲在屋裏做的,大家都像耗子一樣不敢露出一點形迹,因爲我們決不能給這座表面看似空無一人的樓房引來炮火,不然我們的工作就無法完成,今後也不可能再把這裏當作觀察站了。可是此刻那大員進得房來,就拉上一把空椅子,到這一無遮蔽的陽臺正中一坐,鋼盔、特大號雙筒望遠鏡,凡此種種一應俱全。陽臺長窗的一側斜架著一臺攝影機,像機關槍那樣作了精心的僞裝。我則隱蔽在另一側的黑角落裏,不叫山坡上的人看見,一直小心在意可千萬不能闖進了陽光亮堂堂的開闊chu。獨有這大員卻堂而皇之坐在向陽地的中央,頭戴鋼盔,俨然是一副全球總參謀長的架勢,望遠鏡亮晃晃的,比得上一架日光反射信號起。

  "你瞧,"我說。"我們這兒得工作。你在那兒坐著,望遠鏡會發出反光,對面山上的人全看得見。"

  "依我看在房子裏是根本沒有危險的,"大員俨然以上司下顧的口吻,若無其事地說。

  "你要是打過野羊,"我說,"你就知道了:你老遠看得見野羊,野羊也老遠看得見你。你用望遠鏡不是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對方的人嗎?他們也有望遠鏡的。"

  "依我看在房子裏是根本沒有危險的,"大員卻還是那句話。"坦克都在哪兒啦?"

  "在那兒,"我說。“樹底下。"

  兩個攝影師氣得直做怪臉,都攥緊了拳頭,在頭頂上亂揮。

  "我把大攝影機拿到後邊去,"約翰尼說。

  "小妞兒,躲遠點,別過來,"我沖著那美guo女記者說。然後又告訴大員:"你知道吧,他們把你當成誰的參謀長啦。見了你這鋼盔,這望遠鏡,他們以爲你是指揮作戰的。知道嗎,你這是自找麻煩。"

  他說的還是那句老話。

  就在這個當兒我們挨了第一顆炮彈。只聽見一聲巨響,好似爆裂了一根蒸氣管,外加撕裂了一塊帆布。爆炸的聲音沒落,灰泥牆粉還在轟隆劈啪往下掉,我就冒著漫天的塵霧,推著那女記者往門外跑,躲到後面一排房間裏去。正當我沖出房門的時候,只見有個頭戴鋼盔的家夥從我身旁一閃而過,向樓梯口竄去。一頭野兔子一竄而起,左一蹦右一跳的一溜煙逃走,那個速度應該說夠快了吧,可是這位大員竄過塵霧彌漫的過道,沖下樓梯,奪門而出,往街上一鑽,速度之快卻連野兔子……

《有人影的遠景》全文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

▷ 閱讀《有人影的遠景》第2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