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昙華庵的春風上一小節]月谛這樣的央求,樂得借此發泄自己的悶塞,便完完本本將月谛心中所帶著問號的事情——向她解剖,並且還連帶告訴了許多別樣的話兒。自從這一晚後,月谛如同破繭出來的飛蛾般,做醒了一場大夢,才得重見天日。她以前看見兩只蝴蝶在天空飛逐,總不明白它們的原故,現在她恍然了。尤其在下山時看見男人,總覺得有點異樣的感受,晚上一人在房裏,她總偷偷地從牆上刮下一些白垩試塗在手上,想嘗嘗那粉脂的滋味,月谛現在是明白了。
鄉下人的戀愛是很漫而隨便的,月谛一人傍晚倚了園門,向山下作遐想時,在長草叢中或大樹背後總會常常看見金娘所告訴她的一件事。這種關于夢中的理想的強有力的實證,在她的腦上留了極深刻的印象,使她看見男人時總覺能格外引起她的注意。她現在漸漸覺得自己的意識中有種不敢說出的要求潛在,她想起了兩頰總要泛紅,她覺得想起了男人心中能生快感,但有時又有點懼怕;這種矛盾,常常使她在夜裏構成很古怪的夢境。
她常常歡喜到金娘的房中去,這當然是老尼不願見的事。老尼近來已對金娘生了歉惡。她是曆盡滄桑的人,她有時看見金娘放工回來後又換上服梳了頭重行出去,一直要到第二天清晨才眼球上蒙了紅絲蓬著頭跑回來,總是要私下歎道:“善哉,這哪裏是孀居!”
但是近來月谛智慧方面的發達已與她身方面的發達到了同樣程度。這天老尼見她又從金娘房裏出來,便沈了臉責道:
“月谛!出家人以清淨修養爲本,非至不得已時,不應常常與外界人談笑!”
“師父原諒。我今天是看金娘又買了魚回來,所以特地跑去拿六道輪回之說勸她的,告訴她一切衆生俱是父母。”
老尼無言,月谛的心中暗暗奏著凱歌了!
誘惑是思春之神的唯一絕技,她把雀兒逗開了歌喉,花兒逗出了蓓雷,又將溪引起微笑,枝頭引出新芽,現在更轉向人的方面來了,月谛自春風沿著十裏長山吹進昙華庵以後,她的心中更加飄渺起來,她有時覺得自己很是明白,但有時又覺得模糊,她感覺自己心中有種欠缺,但是她不知自己的要求究是什麼,不過漸漸有點自己對于自己的行動和意識不能做主起來。一點小的事情,都能使她驚動。尤其是夜間熄了燈,靠在
後的窗口,望著園中蒙了紗似的月光,或嗅著夜風送過來的花香,和在
上聽見一兩聲屋後松林中棲鳥的幽鳴,都能使她整夜的不能成睡。在這樣的輾轉中,她常是用金娘所告訴她的話反複地來猜證,搜遍了她單純的腦筋,來作暢意遐罔之想,近來她的夢做得更是多了。
這一天她因夜裏又睡得很遲,所以早晨竟未能按時起來,給老尼將她從夢中喚醒了後,她昏昏地將一個早上混過,但是心裏卻不安定得厲害,近來天氣漸漸暖了,她覺得中像有熱力膨脹著,有一種被繩索捆緊了的苦悶!
下午老尼收拾了一個包袱,重換了一領布袍,預備出去,臨行時囑咐月谛道:
“月谛,我到城裏有事,今晚或不回來,你好好地在庵裏留心香火;傍晚無事,可到後園去監視陳四種菜,不要偷懶!”
月谛近來確是很懶,不但老尼不在面前時她不肯念經,她並且對于念經起了厭惡。她自己常常這樣想——是哪個送我到這裏來修行?修行有什麼用?修成了像觀音那樣的道行,也不過贏得孤獨一身,坐在庵裏受冷清!
她看見老尼走了,心裏不禁暗暗歡喜,她知道自己又可任隨自己的意見行動一刻了。
春日午後的空氣,確使人能疲憊。老尼走後,月谛悄悄掩起經卷,走回小房,不覺倒在上,四周靜谧,日光映得房裏雪亮。她像方做過了一件不可告人的事似的,忽覺在這寂靜中,似乎四周都有眼睛偵視她。她屈身閉上雙眼,只覺面部發熱,血液循環率加快,她用兩手掩住
部,
部皮膚表層裏似有無數小爬蟲在搔動著想鑽出。她發了狂似的抱著被在
上反複地亂滾。這時無論何人,只要真若有人走進月谛的房裏,她看見定會對于自己的行動羞得滿臉绯紅或哭出。她不知自己究要怎樣,她只覺自己無力製止自己不這樣做。
到神經激奮的gāo cháo過去後,起了副作用時,她才覺到困憊。好在老尼既不在庵中,她也樂得睡了。在這次睡中,月谛又做了一個一般少女在春夜所常做的夢。她近來夢中所見的景象,差不多都是她在清醒時所希望著而又不敢常想,想起了總要臉紅的事!
睡醒後日已西斜,老尼還未回來。她昏昏地走到前堂,案上的油燈還燃著,只是爐中的香已盡了。她燃上了一支香後,想起老尼囑咐的話,便慢慢地走向後園來。
後園地上還留著一角殘陽,只有陳四一人,在蹲著種菜。
陳四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本地鄉人,兩眼深陷,一臉狡狯氣。老尼去歲因庵裏無人種菜,而且庵裏有個男人,有事時也可仗恃些,所以才特地招了他來,陳四初時倒很盡職,後來竟漸漸改變起來,常常不澆菜鋤地,一人跑下山去,有時更背著老尼暗暗地偷些菜送給山下一個女人。所以近來老尼對他很留意,常常自己或命月谛去監視他工作。大約清明節後,他與昙華庵的關系便要斷絕了。
陳四看見月谛走來,仰面笑道:
“月姑娘,今天師父出去,你又偷懶不念經出來玩了!”
“出來玩?師父特地命我來看你的呢!”
月谛帶了一種複仇的神氣說。她到底有點天真,並不想到這句話是不應該說的。
“老師父真好笑!看我做什麼?我又不是什麼女人,難道怕我隨了漢子溜去麼?倒煩你做了一個巡邏。”
陳四有意調侃月谛。
“不是這樣,你不要多心,師父不過叫我看看你菜種得怎樣罷了。”
月谛近來的腦筋太機敏,她聽了陳四的話,口中雖這樣回答,心中卻止不住在想——呵……女人……漢子……
她立刻想起夢中許多的事。她怕陳四看見她羞紅的臉,便慢慢移到牆邊去看山。
這樣綿延的大山,頂上蒙著夕照,山下村舍叢樹中飄上幾縷淡白的炊煙,看了確能使人神往!
在她出神時,山下對面小路上現出了一個人影,因距離太遠,辨不清面目,待走近了,月谛才認得是金娘,金娘放工回來了。
金娘進來,看見月谛在園裏。
“月姑娘你一個人又跑到園裏來了!”
月谛尚未回答,金娘無意回首又看見陳四,立時改變了聲音:
“哼!他也在這裏——陳四,小心點!你不要想……”
“呵!你不要冤枉人。太陽沒有落山,頭上還有青天哩!”
月谛不大明白他們講的什麼,依舊在那裏看山。
金娘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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