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銳 原名周慶甯。1953年出生。廣東
陽人。著有童話集《勇敢理發店》、《拿蒼蠅拍的紅桃王子》等。
我爸爸是個踏黃魚車的，就是那種三輪貨車，靠給人家送貨掙一點辛苦錢。
但他也挺要面子。在弄堂口等生意時，他會翹著拇指跟同行們吹牛：“我是不高興做
票，我的老同學在證券交易所當經理，我要是做票，肯定翻幾個跟頭！”
他說他“不高興”做票是吹牛，不過他的老同學在證交所當經理倒是真的。他那同學長著一張大圓臉，小時候人家都叫他“大餅”。大餅雖然發達了，卻還很念舊，有時在馬路上看見我爸爸，他會把轎車開慢一點，我爸爸就把黃魚車踏快一點，兩人匆匆忙忙聊上幾句：
“長腳，最近行情看漲，你不進點票？”
“算了，大餅，我哪裏玩得起這個？你沒忘記老同學，我就很高興了。”
“那就下次再聊，我先走一步了！”
沒想到，大餅突然發急病，真的“先走一步”了。爸爸很傷心，踏起車來也沒勁，再沒有哪輛轎車肯開得慢一點陪他聊天了。
大餅不在以後，從前的朋友們很少再去他家了。爸爸從前很少去大餅家，可現在他跑得挺勤，他覺得他有責任照顧亡友的妻兒。一天，他剛談好一筆生意。踏車去接貨，看見大餅的老婆背著兒子走出大樓，一問，兒子摔傷了。爸爸二話沒說，讓母子上車，飛快地踏向醫院……
當天晚上，爸爸做了個夢。第二天他說給我們聽，“我夢見大餅了，他謝謝我。他在那邊還幹老本行。”
“跟真的似的！”
笑一笑就走開了。
我卻還有興趣聽下去。我問爸爸：“大餅還勸您買票嗎？”
“他總是這樣。他說那邊的票我應該玩得起了……”
爸爸就去找賣冥幣的老太婆，買了一大疊，每張都印著“壹萬圓”。買回來就興沖沖燒了。
埋怨爸爸
費錢。好在這冥幣真的便宜極了，嘀咕一陣也就算了。
又過了一夜，爸爸對我說：“行了，他收到錢了，已經替我開了戶頭。不過他說，兩邊不一樣，我必須同這邊反著做。”
于是爸爸第一次走進證券交易所。
擠在人群裏，看著紅綠閃爍的大屏幕，他完全不知所措。他就問別人：“哪種票最好？哪種最差？”
一個胖子告訴他：“城隍廟最好。”
另一個瘦子說：“土地廟最臭！”
爸爸記住了。一回家就倒在
上。問他怎麼了，他說：“我要睡覺。”以爲他不舒服，哪知道他是要會見大餅，委托買進。
平時爸爸是一沾枕頭就打呼嗜，今天卻是翻來覆去一夜睡不著！天快亮時他才迷糊了一小會兒，一醒來就叫：“成交了，我買進土地廟80萬！”
他又去市看行情。
一進交易大廳，胖子就滿面紅光地對他說：“城隍廟又漲了！”
瘦子卻是一臉的晦氣，“土地廟又跌了！”
“你說什麼？”爸爸激動地問瘦子，“土地廟真的跌了？！”
瘦子沒好氣地說：“你自己看屏幕嘛。”
爸爸立刻拍手，“哈，跌得好，跌得好！”
瘦子惱怒地揪住爸爸的
領，“你幸災樂禍……”
胖子忙來解勸，他對瘦子說，“這位朋友一定是輸慘了，腦子不太清楚了。”
“跌得好，跌得好……”爸爸笑呵呵走出交易所。
晚上，爸爸又進入夢境。
老同學告訴他：“你已經賺了。我們將用壽命和你結算。”
“用壽命？”
“你本來可以活85歲，現在再給你加上一年零兩個月。”
“真的？！”爸爸大笑，從夢裏笑到夢外，“我賺啦，我賺啦！”
不僅把我和吵醒，樓下鄰居都提意見：“喂，朋友，麻將該收攤啦！”
證券交易所開始冷清起來。
胖子臉上不再放紅光，他發愁地看著屏幕，“現在城隍廟也往下走了。”
瘦子說：“沒辦法，大勢走低。”
但爸爸更加興高采烈，“跌得好，連跌300點才好呢！”
這次胖子的臉也發青了，由他帶頭，大家把這個口出凶言的喪門星好好修理了一頓。
爸爸回到家裏時，身上有鞋印，頭上有腫包。心疼極了，爸爸卻喜滋滋地扳著指頭，“換算下來，我又可以加5年壽命了。”
民們用牛的猛沖形容行情紅火，用熊的冬眠形容不景氣。但這邊的熊市就是那邊的牛市，爸爸樂顛顛的天天像過節。
他讓我算，“85加30等于多少？”
“啊，”我便祝賀他，“你可以活到115歲啦。”
正當爸爸的壽命向吉尼斯紀錄發起沖擊時，爸爸聽見友在議論：“最近有利好消息，市要止跌反彈了……”
爸爸有點吃驚，但願這消息是謠傳。
幾天後，整個市指數飙升。
胖子又高興了，“城隍廟漲了！”
瘦子也高興，“土地廟也漲了！”
只有爸爸心急如焚，他對著一路攀升的屏幕苦苦哀求：“別漲了，別漲了！”
爸爸的臉
一天比一天難看。每天回來都在嘟囔，“我只有101歲了。”“還剩94歲”……
很快地，爸爸輸掉了贏來的壽命，開始倒賠了。
一天，我看見爸爸醉醺醺地發著果。我吃一驚，他是從不喝酒的呀。我趕緊抓過報紙看市消息，按照爸爸的方法換算了一下——呀，爸爸還有一年好活了。
“要准備後事了……”爸爸喃喃自語。
晚飯時，爸爸悲壯地囑咐：“一定要讓兒子讀大學，我的遺
和五髒六腑都可以賣錢……”
生氣，“你發什麼神經病！”
但爸爸不生氣，他對更加貼，對我更加寵愛。
這樣過了些日子，市重新反轉。
票跌了，民們又在跳腳。但這次爸爸不那麼興高采烈，他冷靜多了。
胖子和瘦子奇怪地問他：“你怎麼不拍手啦？”
經過“生死大關”，爸爸好像悟出一點什麼來了。“這樣活得太累。”他對我和說。“這樣不是活，是折騰……”
“就是，”嘀咕說，“沒人讓你這樣折騰啊。”
等到壽命回到75歲時，爸爸決定果斷抽身。他又在夢裏見到大餅，對大餅說：“海無邊，回頭是岸。給我全抛掉！”
爸爸又能輕輕松松做人了。他讓我和坐在他的黃魚車上，帶我們去澱山湖玩。爸爸一邊飛快地踏著車，一邊發表他的感想。“甯願少活10年，只要活得自在，活得有意思，這就值得。”
我對爸爸說：“你玩了這麼一圈，真是——”我找了句“深沈”些的，“真是人生如夢。”
哼一聲，“他本來就在做夢！”
《炒命》全文在線閱讀完畢..
浏覽現代名家其他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