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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條獵狗

現代名家作品

  沈石溪 1952年出生。上海人。著有小說《狼王夢》、《紅nai羊》等。

  芭蕉寨老獵人召盤巴在四十余年闖蕩山林的生涯中,前後共養過七條獵狗。第一條獵狗tui長得太短,攆山追不到麂子,被牽到街子上賣掉了;第二條獵狗剛滿五歲就胖得像頭豬;第三條獵狗長得笨頭笨腦,第一次狩獵時被豹子咬死;第四條獵狗是母的,長大後被一條公狗拐走了;第五條獵狗滿身疥瘡;第六條獵狗糊裏糊塗踩上獵人鋪設的鐵夾子。一個獵人,得不到一條稱心如意的獵狗,就像騎兵沒有匹好馬一樣。召盤巴常常爲此唉聲歎氣。

  三年前,召盤巴六十大壽時,曼崗哨卡的唐連長作爲賀禮送給他一條軍犬生出來的小狗。三年來,召盤巴情願自己頓頓素菜淡飯,也要讓這第七條獵狗餐餐沾著葷腥。在他的精心撫養下,小狗長大了,背部金黃的毛se間,嵌著兩條對稱的淺黑花紋,身材有小牛犢那麼大,腰肢纖細,十分威武漂亮。它不愧是軍犬的後裔,攆山快如風,狩獵猛如虎。有一次,一只禿鹫俯沖到院子裏捉ji,它從花叢中猛躥上去,一口咬斷了禿鹫的翅膀。召盤巴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赤利(傣族傳說中會飛的寶刀)。

  獵人愛好狗,召盤巴把赤利看作是自己掌上的第二顆明珠。第一顆明珠當然是他七歲的孫子艾蘇蘇。召盤巴空閑時喜歡帶著赤利串老庚(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朋友),三杯糯米酒下肚,他就會炫耀說:“有了赤利,也不枉我做了一輩子獵手。嘿,你們就是一把珍珠、一籮黃金也休想從我手中換走它。”說著,就用臉頰在狗耳朵上qin撫一陣。

  可是傣曆一四三三年(即公元一九八○年)潑shui節那天清晨,召盤巴不像往年那樣抱著艾蘇蘇,帶著赤利到瀾滄江邊去看劃龍船、放高升、跳依拉賀(傣族民間一種隨歌而舞的歡慶形式),而是用一根野山藤,把赤利拴在院內的一棵擯榔樹下,旁邊用三塊石頭支成一個竈,燒開滿滿一鍋shui。然後,他從柴垛裏抽出一根粗木棍,慢慢向赤利走去。

  赤利搖著尾巴,伸出she頭,要來舔召盤巴的褲tui。召盤巴突然舉起木棍,兜頭一擊;赤利敏捷地一閃,木棍在地上砸出個小坑。赤利驚慌地躲到按榔樹背後,委屈地嗚嗚叫著。

  召盤巴紫銅se的臉膛泛出青白,沖上一步,又高高掄起木棍。正在這時,竹樓裏奔出一個拖鼻涕的小孩,左手握著一柄小刀,右手攥著一只削了一半的酸多依果,撲到召盤巴懷裏,嚷道:“爺爺,您別打赤利,它是我的好朋友。”

  召盤巴收起木棍,一雙被魚尾紋包裹住的老眼裏淚shui在打轉;他摩挲著艾蘇蘇柔軟的頭發說:“孩子,它不是你的朋友。它是孽障,是不吉利的畜生。爺爺要qin手打死它,剝皮剔骨,中午給你吃狗肉。”

  說著,他把艾蘇蘇抱到竹樓底下的木堆上坐著,返身又舞著木棍逼向赤利……

  昨天傍晚,召盤巴背著火葯槍,帶著赤利,鑽進寨子後面的大黑山,想逮只竹鼠,或者挖只穿山甲,好在潑shui節改善生活。膛過一條清亮的小溪,在一片茂密的樹林裏,赤利突然興奮地豎起耳朵,咬著他的yi襟往前拖。赤利十分聰明,遇到獵物不像一般草狗那樣狂吠亂叫,爲自己壯膽,嚇走獵物;它會無聲無息地咬著主人yi襟報警。果然,召盤巴撩開幾片象耳朵葉,瞧見前面十多步遠那蓬鳳尾竹下,有一頭雄壯的長鬃野豬,起碼有四五百斤重,正用兩柄獠牙掘鮮嫩的竹筍。按理說,單身獵人碰到猛獸都盡量避開的。特別是孤豬,十分凶猛,稱爲“頭豬、二虎、三熊”。但召盤巴仗著自己四十余年的打獵經驗和勇猛無比的赤利,膽子變得鬥大,卸下火葯槍,塞好火絨,瞄准野豬的耳根就是一槍。“轟”的一聲巨響,一縷輕煙消散後,召盤巴發現,鉛彈並沒有鑽進野豬的腦袋,偏了一點,打在它的頭頸裏;汙黑的血順著野豬的脖子流成一條小河。召盤巴知道不妙,趕緊躲到一棵冬瓜樹背後,從褲腰間解下火葯葫蘆,急忙往槍管裏填火葯和鉛彈。但已經來不及了。那頭受傷的野豬擡起頭來,憤怒地嚎叫一聲,發瘋似的撅著豬牙向召盤巴迅速凶猛地撲過來。

  赤利在後面“汪汪汪”狂吠,召盤巴連叫數聲:“赤利,上!上!”他想赤利只要沖上去咬住野豬的後tui,糾纏幾分鍾,自己就可以填好火葯槍,穩穩當當地把這頭該死的野豬送回西天。但他很快失望了,赤利不但沒有沖上來救主人,一會兒竟連吠聲也停止了,也許夾著尾巴逃進草窠了吧。他來不及回頭望望赤利,野豬已經撲到跟前,一口把碗粗的冬瓜樹攔腰咬斷。召盤巴只得丟掉火葯槍,繞著大樹躲開野豬的猛撲。但畢竟年歲不饒人,他腰tui不像年輕時那般利索了,繞到一棵大榕樹前,一腳踩在光溜溜的青苔上,摔了一跤。等他艱難地爬起來,那頭橫沖直撞的野豬站在他面前兩步遠的地方,勾著頭,雙tui一蹦,脖子上的長鬃毛一根根豎起來,倏地躥上來。召盤巴來不及躲閃,只好一曲膝蓋從斜裏撲臥在地。這一招兒,非常危險,就算野豬撲了個空,撞在大榕樹上掉下來,也要把他壓個半死;只聽見頭上“咔嚓”一聲巨響,他閉著眼睛,可是,野豬竟沒有壓在他身上。他慢慢睜開眼睛回頭一望,阿羅,真是老天有眼,保佑他大難不死。原來大榕樹兩根粗壯的氣根間有一條狹窄的縫隙,野豬正好對著這裏撲,用力過猛,前半身穿過縫隙,被攔腰卡住,四肢騰空亂舞,嚎叫不絕;獨木成林的大榕樹被震得籁籁發抖,落下滿地綠葉。召盤巴不敢怠慢,連忙撿起火葯槍,填好火葯,把槍筒塞進野豬的嘴巴連補了三槍,野豬垂下獠牙,不動彈了。

  召盤巴望著死去的野豬,渾身像喝醉了酒一樣軟綿綿的,直冒虛汗。就在這時,赤利狂叫著,從草窠裏鑽出來,向卡在榕樹氣根縫隙裏的死豬撲躍著,厮咬著。召盤巴從來沒有感到這樣惡心過,想不到獵狗也有怕死鬼和無賴。要不是火葯葫蘆倒空了,他當場就會打得它狗頭開花……

  召盤巴舞著木棍逼向赤利,它東躲西閃,流著淚嗚嗚求饒。

  艾蘇蘇從三歲起就每天和赤利厮混在一起。赤利會爲他在樹林裏找到野雉窩,撿到很多蛋;赤利會爲他在和小夥伴打狗仗時爭到冠軍;赤利會在他捉迷藏時幫他輕而易舉地找到“敵人”。有一次,他到瀾滄江裏遊泳,被一個漩渦卷住,眼看就要沈到江底,他高叫一聲:“赤利!”赤利便奮不顧身地從岸上躍人江心,遊到他面前,他揪住狗尾巴才遊上岸的。爺爺要打死赤利,艾蘇蘇傷心極了,也忍不住嘤嘤哭起來。

  召盤巴的怒火燒得更凶,掄起棍子沒頭沒腦朝赤利砸來;赤利盡管躲閃靈敏,無奈脖子上系著野山藤,只能圍著棋榔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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